韓志然，被騙子忽悠的市委書記

6月下旬的呼和浩特，烈日炎炎。市區里腳手架、推土機隨處可見，修路、建樓，熱火朝天。這番景象，很容易讓人想到11年前，剛從烏蘭察布調到呼和浩特任市委書記的韓志然，在這里掀起的那場聲勢浩大、引來頗多非議的“舊城改造，大拆大建”運動。

如今，城市建設依舊在繼續。但是，韓志然的仕途卻以“嚴重違紀”的方式告終。6月23日召開的政協內蒙古自治區常務委員會通過決定：鑒于韓志然嚴重違紀，決定免去其自治區十一屆政協副主席職務、撤銷其政協委員資格。《環球人物》記者看到，在內蒙古政協的官網上，韓志然的資料已經被撤下。

媒體的報道顯示，韓志然曾涉“假港商王木匠詐騙案”“黃金大盜宋文代貪腐案”，但事后都有驚無險，安然過關。這不免讓人產生疑問，“韓不倒”背后究竟有何玄機？

“小鄭是很有實力的”

在呼和浩特最繁華的中山路商圈，熙熙攘攘的車流中，176米高的地標建筑——海亮大廈十分醒目。如今，很多人雖已淡忘了它的前身金鷹國際大廈，但仍清晰地記得10年前那一聲駭人的巨響。

2005年5月17日，隨著政府的一聲令下，11層的呼和浩特市公安局指揮中心大樓伴著爆破聲轟然倒地，接著是漫天的塵煙飛起，如蘑菇云般久久不能散去。市民在向《環球人物》記者回憶當時的情景時，除了震驚，更多的是可惜，“那么一幢辦公樓被炸了，多大的浪費啊！”

一位公安系統人士向《環球人物》記者透露：“指揮中心大樓剛建好沒幾年，人也沒有全搬進去，設備都還沒安裝好，就被炸了，大家都覺得很可惜。”公開資料顯示，該大樓于2001年建成，總投入過億。炸掉辦公大樓后，呼和浩特市公安局暫時失去了集中辦公場所。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公安局13個處室不得不分布在市區東南西北的多地辦公。為此，公安系統人士對韓志然的“霸道”做法很看不慣，認為如今被查是“大快人心”。

公安局大樓被炸掉，目的是給“西北第一高樓”騰地方。這一名為金鷹國際CBD的大樓，預計高169米，投資53億元，兩年建成，項目開發商是香港金鷹國際集團投資有限責任公司董事局主席鄭澤。

在金鷹國際CBD簽約儀式上，時任呼和浩特市委書記韓志然表示：“鄭澤先生能看中呼市（呼和浩特），在短時間內在呼市投資，我表示感謝。這個建筑的建成對呼市的城市品位、六十大慶的獻禮、呼市整個規劃建設都很重要。自治區要求我們全力將這個項目配合好。我們會在近期和今后把這項工程放在比一號工程更重要的位置上全力支持。”

“開工不久，政府就發現不太對勁，資金鏈很快就斷了，而且鄭澤本人沒文化又很霸道，老想去左右政府。自此，上了賊船的政府，只能墊錢墊料幫著建，到最后干脆全盤接過來替他建。”一位政府官員在接受《環球人物》記者采訪時回憶。

至2007年，這座“計劃中”的高樓在兩年時間內僅僅修了三層。同年，因為非法吸收百余名呼和浩特市民的8000多萬元資金，鄭澤以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等罪名被公安機關刑拘，最后被判處無期徒刑。此后，海亮集團接手了這個項目的建設。

公安機關披露的資料顯示，鄭澤原名王細牛，1958年生于湖北省黃梅縣，曾是農場木工，鄭澤系假名之一。香港金鷹公司是一家注冊資金僅1萬港元的“皮包公司”。鄭澤先在寧夏搞投資建設，騙取大量資金。得手后，他又把目光轉向呼和浩特。到呼和浩特“投資”時，他坐著凱迪拉克轎車，跟著8名黑西服、小平頭、戴墨鏡的保鏢，以8萬元一天的價格，包下五星級賓館的一個樓層。領導造訪時，他一伸手，身后保鏢立馬遞上一支古巴雪茄并為其點燃。后來，鄭澤成為韓志然的座上賓。韓志然也多次力挺鄭澤，曾在建筑施工企業宴會上拍著鄭澤的肩膀說：“小鄭是很有實力的啊，你們怕什么？”

在當時，一些政府機構都在大搞形象工程、政績工程，讓鄭澤看到了機會。被捕后的他供稱，“別看有些領導職務高，其實他們沒經歷過商場險惡”。消息人士透露，在金鷹國際建設資金鏈斷裂后，韓志然曾專門召開黨員代表通氣會，在會上作了40多分鐘的“情況說明”，向大家解釋前因后果。騙子鄭澤倒下后，這場造成國家資產重大損失的鬧劇卻未能終止韓志然的仕途。事情過后，一切又歸于平靜。

力推“舊城改造，大拆大建”

韓志然從上任呼和浩特市委書記伊始就強力推行“舊城改造，大拆大建”，讓市民怨聲載道。有市民向《環球人物》記者回憶：“那時經常上班去時路還好好的，下班回來就已經被挖了，只得繞路回家。”

而韓志然則頗以此為豪，他曾向媒體介紹：“2004年我剛來呼市的時候，城市的建筑面積加起來將近3000萬平米，這幾年加起來差不多拆掉了1800萬平米，相當于換了多半個呼市……2004年50米以上的高樓只有28棟，而現在是600多座，即便是在城郊，也基本上看不到貧民窟。”

此外，韓志然認為低房價制約了城市發展。從2004年底開始，呼和浩特市政府在專業公司的幫助下，出讓土地8000多畝。土地價格從當時每畝30萬元提升到50萬元以上，最高達到300萬元，凈收益超過4億元。政府“有形之手”是主要推動力量，直接運營土地，大幅拉高土地價格，借機“以地生財”。商品住房平均銷售價格也從2004年的每平方米1590元陡然升到2005年的2400多元，引起民眾強烈不滿。

對于非議，韓志然似乎淡然處之，“在對呼市的改造過程中，我常常被罵得狗血噴頭，但我從來沒把這當成一回事。我認為自己沒做壞事，只要不做虧心事，不要說鬼敲門，鬼砸門都不用怕。我好像從來也沒有失眠過，我睡得反而更香了。”

據媒體報道，2011年，呼和浩特市對剛建成3年的明澤小區進行拆除，且采用斷氣、斷電、夜半砸門恐嚇等極端方式來進行。該事件之后三個月，韓志然卸任呼和浩特市委書記。待職三個月后，他和時任自治區公安廳廳長的趙黎平（現因涉嫌故意殺人被批準逮捕）同期被補選為自治區政協副主席。因此，“強拆”也成為人們對韓志然落馬原因的猜測之一。

然而，爭議之外，韓志然也有著另一面。一位連任多屆的呼和浩特回民區人大代表，對韓志然初來呼和浩特時的一次視察印象深刻。他告訴《環球人物》記者，韓志然對回民區的角角落落都了如指掌，讓當時的區長和人大代表十分驚訝。

從媒體早期報道中，可以看到韓志然主政呼和浩特時，曾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將行政審批事項進行大幅精簡，從708項減少到235項，且保留下來的行政審批事項，基本上百分之百進駐市政務服務綜合大廳和分設的大廳。在2010年，呼和浩特曾創造54萬余件事項零投訴紀錄。在空氣質量上，“2001年我們的達標天數在176天，2009年達到了346天，2010年可能要達到350天，呼市的藍天率已經超過了95%。”

韓志然在宣傳呼和浩特上也是不遺余力。他曾親自操刀作詞《呼和浩特·草原的天堂》，之后由內蒙古著名音樂家烏蘭托嘎譜曲，在內蒙古傳唱度極高。“高高的樓群寬寬的馬路燦爛的陽光，清清的河水綠綠的草坪迷人的家園……”時常在市區街道上、廣場上響起。

早就該“抬”他了

韓志然早期的從政經歷，可謂一片坦途。他1979年5月從內蒙古自治區巴林左旗畜牧局草原站副站長干起，平均2年到3年就得到一次晉升。2001年9月，韓志然出任包頭市委副書記、市長。2003年1月，他調至內蒙古自治區烏蘭察布盟（后改為烏蘭察布市），先后擔任盟委書記、市委書記。2004年9月，他調任呼和浩特市委書記，并于3個月后，升任內蒙古自治區黨委常委兼呼和浩特市委書記，進入省部級高官序列。

在烏蘭察布任市委書記期間，“韓志然口碑很好，為老百姓辦了很多實事。走的時候，老百姓和出租車司機都自發為他送別。”一位烏蘭察布市政府工作人員告訴《環球人物》記者。

但坦蕩的仕途也滋長了韓志然的霸蠻傲慢，讓他的施政行為頗為任性。新華社駐內蒙古分社記者湯計曾因“呼格案”而廣為人知，也報道過“假港商王木匠詐騙案”。在他看來，韓志然的很多問題來自錯誤的政績觀以及能力、個性問題，“他以為建幾棟大樓就是政績了，其實民生才是大政績，這帶來的問題就是冒進。韓志然的前任牛玉儒曾經對呼市做過很完整的規劃，包括商業區、住宅、綠地，但他接任后完全任性而為，規劃全都破壞了。比如呼市高級法院附近，本來規劃的是綠地休閑區，后來被建成了商業區，那塊兒現在人流非常擁擠，經常堵車。”

由于韓志然的落馬通報只以“嚴重違紀”四字帶過，人們不免開始猜測其所犯何事。有媒體報道稱，韓志然落馬的關鍵，是卷入內蒙古“黃金大盜宋文代貪腐案”。

公開資料顯示，宋文代曾在內蒙古高級法院任職，2001年辭職后創辦內蒙古乾坤金銀精煉股份有限公司，擔任董事長、總裁。經過多年發展，年度營業額最高達到30億元，曾被評為“中國黃金行業之首”，而乾坤金銀的發展地主要在呼和浩特。在擔任董事長、總裁期間，宋文代挪用巨額公款，并利用職權貪污。據知情者透露，韓志然利用權力關系參與其中。宋文代被抓后，向有關部門舉報了韓志然。

消息人士透露，韓志然在包頭、呼和浩特主政期間，均涉違紀問題。

一些干部對韓志然賣官怨聲頗大，私下常稱“早就該‘抬’（內蒙古方言，意為整）他了”。在韓志然被查后，一位官場人士預言：“如果韓志然被徹底清查，這里的官場指不定會有一場‘地陷式’震蕩。”

在采訪過程中，《環球人物》記者發現，呼和浩特坊間流傳著韓志然被免去職務后已降為副廳的消息，但至今未有官方證實。不知這次他是依舊能涉險保住半頂烏紗，抑或成為內蒙古官場地震的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