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簡介: 謝覺哉,1884—1971,主持起草了中國紅色革命政權最早的法律法規,解放后曾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長等職。
謝飛,1942年生,執導電影《本命年》《香魂女》等。
著名導演謝飛如今不再忙于拍電影,古稀之年的他開始致力于“讀懂父親”。他的父親是老一輩革命家,著名的法學家、教育家,人民司法制度的奠基者謝覺哉,曾和董必武、林伯渠、徐特立、吳玉章并稱為“延安五老”。“為黨獻身常汲汲,與民謀利更孜孜”,這是延安時期人們為他賀壽的詩句,也是這位老革命家一生的精神寫照。
謝飛出生時,父親已經58歲了。兩人可說是一對十足的“忘年父子”。時光匆匆,當父親去世40多年后,從工作崗位上退下來的謝飛才有空重拾當年的書信文字,觸摸到父親一路經歷的精神軌跡。“了解父輩們的足跡與悲歡,是后輩的責任與敬意。”
他收集整理了父親從1919年至1963年間書寫的115封書信,新近出版了這本《謝覺哉家書》。珍貴的老照片、雋永的文字、古典雅致的書信手札,散發著濃郁的翰墨書香,讓人們回味起那個逝去時代里美好的情感表達,也讓讀者窺見一個家族的歷史與時代的氣息。
把寫書信當做生活方式
“家鄉好,屋小入山深,河里水深堪洗腳,門前樹大好遮蔭,六月冷冰冰……”采訪開始,謝飛導演用手機給《環球人物》記者播放了這首《家鄉好》。2014年,在父親謝覺哉誕辰130周年之際,謝飛找來著名作曲家張千一,將父親1937年在信件里所作的《望江南》改編成了歌曲,這首婉
轉的民歌小調,充滿了濃濃的鄉土情懷。
謝覺哉出生于湖南寧鄉縣,是清朝科舉制度的末代秀才,文名頗盛。他15歲時和第一任妻子何敦秀結了婚,育有7個子女。后來離開故鄉,長年在外從事革命工作,一度與家鄉斷絕了音訊。為了讓他在生活上有個照應,組織安排他與女紅軍戰士王定國結婚,他們也生育了7個孩子。1942年,謝覺哉58歲,妻子王定國29歲時,謝飛出生。
《謝覺哉家書》中,收錄的書信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寫給老家“何敦秀夫人、兒女及家鄉親人”;第二部分“致王定國夫人及兒女”;第三部分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他給家鄉干部及友人寫的信件。
“父親一生中,把寫書信當作一個重要的生活方式。”這些書信令謝飛思緒萬千。例如有一封,家鄉的何夫人快過60歲生日了,孫子來信,問祖父能否回去。謝覺哉回不去,用小楷寫下一首祝壽詩,信末還點出了當時的情境:“日本飛機轟炸之下寫就。” 謝覺哉在信中回憶起40年前兩人結婚時的情景,感慨這些年來的聚少離多。“如果是平凡女子的話,不免會悔不該嫁個讀書郎,更悔不該嫁個革命者。你是個不平凡的女子。”時代的氛圍、家庭的離散、夫妻的情感、個人的命運,還有中國傳統的書法,這些都讓謝飛篤信,將這些私人信件結集出版、呈現在世人面前,本身就有著無可估量的價值。
這么晚才開始“盡孝”
1984年謝飛拍電影《湘女瀟瀟》時,第一次回到了父親的故居湖南寧鄉縣沙田鄉。從后人口中得知,何老太太生前特別珍愛丈夫寫的信,一封封特別用心地放在閣樓上,怕蟲子咬、怕受潮,有空就拿出來晾曬,然后用牛皮紙一層層地保護起來,所以信件才保存得特別好。
也是在閱讀父親書信的過程中,謝飛才理解父親的兩段婚姻關系。“時代的巨大變遷讓父親的家庭生活陷入復雜的境遇。舊時代里沒有一個明確的《婚姻法》,在新社會‘一夫一妻’的制度下,同某些人不承認、不理、不見的做法不一樣,父親理智、平和、人性化地處理了兩段婚姻關系。”比如他多年來堅持和家里人通信,對每個子女都不忘教育引導,給予幫助。
除了家人,謝覺哉還聯系家鄉的基層干部,和他們通信,了解經濟、社會情況,提出中肯的意見。“四十離家七十回”,從小鄉村里走出了一個大官,鄉人紛紛希望尋求庇護。而謝覺哉的書信中強調,自己只不過是一個服務員,“你們說我做大官,我官好比周老官(鄉里有名的長工)”。
整理父親書信的過程中,謝飛閱讀了《謝覺哉日記》《謝覺哉文集》等書,真正觸摸到父親的精神脈搏。“這么晚我才開始‘盡孝’,好在有句話:晚做勝于不做!”
父親影響了從藝之路
謝飛出生在革命圣地延安。從延安到西柏坡,再到北京天安門,新中國如一輪冉冉升起的紅日,照耀著謝飛的少年時代。
家里孩子多,謝覺哉不會干涉孩子們的興趣和擇業方向,但始終強調要有文化,同時也要有本事。“我們家7個兄弟姐妹,還真是沒有一個從政的。”謝飛說道。
謝飛記得有一次和父親一起看越劇《紅樓夢》,看到黛玉葬花時,父親在一旁抹淚,“把我嚇了一跳,《紅樓夢》都看了那么多年了,老頭還是那么投入。”在他看來,父親一直有著傳統文人情懷。謝飛說自己愛上文藝,父親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
1965年,謝飛從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畢業后,留校任教,但不久“文革”爆發。直到“文革”結束,以謝飛為代表的“中國第四代導演”,才開始艱難墾拓。
謝飛執導影片不多,但每一部都是精品,散發著古典氣息和人文情懷。2000年拍完《益西卓瑪》之后,他不再執導電影,致力于扶植和培養青年導演。2012年他監制的小成本影片《萬箭穿心》得到了無數好評。如今商業電影繁榮,但他內心始終拋不下對人文電影的追求。“市場火爆起來了,但能夠留得下來的、能代表中國一個時代的作品,基本還是沒有。”
受父親嚴于律己的影響,謝飛不抽煙、不喝酒,言談之中有著平和大氣的風度,被公認為電影圈的“儒者”。但他也有著犀利的一面,他曾在微博上炮轟電影審查制度,呼吁電影分級制的出臺,并稱創作自由靠與制度“博弈”得來。
不論作為兒子,還是電影人,正如謝飛所說,他們那代人受時代、家庭的多重影響,始終懷有強烈的責任感和憂患意識,與這個時代、民族同悲歡、共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