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車上的感悟

那天，我坐佛協的車到石家莊辦事?；貋頃r，車不能送我了。我只好到華夏長途站坐車。這個站的車很多，但都陳舊簡陋。車上的座位干癟，坐上去如騎在瘦削的驢背上。即便如此，乘客還很多。因為車主總要等人上滿了，再在空檔里塞幾個才走。

我這樣光頭古裝的形象一出現在停車場，就引得眾人側目。一位車主截住我，以一種未卜先知的口吻說：“到柏林寺吧，上這輛車！”我望了望他指的車，上面隱約坐滿了人，就猶豫著問：“有座位嗎？”他肯定地說：“有！”我上車后才發現自己處于尷尬的境地：雖然有一排3人座上只坐了兩個人，可他們的身軀已經把位置填滿了。我俯身說：“請往里擠一下吧?！弊谕饷娴哪俏宦晕⑴擦艘幌?，露出巴掌大一塊空間。在這老牛車一個小時的顛簸中，這一小塊地方也是很寶貴的。我背靠著他們小心坐下，身體主要安頓在中間的走道上。

這時，我可以看看車上的人了。男女老幼都有，有人在肆無忌憚地抽煙，有人在閑談，個別性急的不住地催車主開車。我的到來，并沒有像我有時經歷的那樣：引得眾人圍觀、提問。這很合我意，我喜歡默默無聞地側身茫茫人海。

我這一車“同道”們都是些普通人，有時也表現出一些“低級趣味”和“素質不高”的跡象，但都不過分。他們的臉似乎都蒙著一層塵土，表情茫然，身上有一股氣息，那可以稱之為“生活氣息”，因為是從生活里發出的。一路上什么都沒發生。車到寺門口，我下了車，然后它又向前開去。

高大的山門迎接了我。就在這時，我心里涌現出一種出家以來從未有過的感受。是一種什么感受呢？打個比方：以前我只是在空中飄浮，現在我的雙腳接觸到大地，并穩穩地站在上面。這大地就是適才和我同車的那些普通人，是我朝夕相處的世界。我第一次發現他們的存在！

您要問：究竟發生了什么？難道你以前沒有發現他們的存在嗎？是的。我從前看著、聽著，但那是在“自我”的小屋子里進行，和周圍的世界隔十萬八千里。只有今天，佛經上所說的眾生才在我面前顯現出真實的身影。

這個世界是存在的，一切都很好。這聽起來像是一句廢話。我獲得了決定的信心和見解，對于佛法，對于我未來的修行和生活。從心靈深處，我對三寶、對世界、對自己的選擇發出一聲贊嘆，這大致就是我要說的“宗教體驗”。

宗教體驗，不一定是感受到某種超出常規的神異。它可能是你內心一閃而過的念頭、心態，像天空中劃過的閃電。這一剎那好真實！它襯托出你此前的生活不過是夢幻。你每天浸淫其中的人事、幾十年甚至一輩子的經歷和這一剎那相比，顯得微不足道。這一剎那，是一聲召喚，從你的自性發出，靜悄悄的。世界依舊，你的生活卻重新開始。你找到了方向，你對這個世界充滿感激，你知道再也沒有什么東西能動搖你了！這就是我的“宗教體驗”。

在一個冬日的下午，我和同伴第一次到寺院，那時我還是個學生。經監院師父的允許，我們得以到大殿和僧人們參加晚課。人都到齊。所有的喧嘩，外面的和內心的，都停息下來。夕陽透過門窗閃閃發亮。大磬響了?！澳稀獰o——”，這一聲對我是破空而來，是天籟，是期待已久的呼喚！

在這一刻，我如夢大醒！所有關于生活的疑惑、彷徨煙消云散，我眼前出現一條大道……那是我的另一次“宗教體驗”。正是因為那次體驗，我后來出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