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虎英雄”龍啟明：一代天之驕子的跨世紀堅守

2014年10月1日零點35分，一位老人因病醫治無效，在重慶醫科大學一附院逝世，享年91歲。老人的患病與去世，引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他曾經執飛“駝峰航線”，參加“兩航起義”，為賀龍等西南軍政委員會主要首長執行專機任務;后來，他又被打成美英間諜、反革命，成為“老運動員”;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的命運再次發生逆轉，作為抗戰老兵代表，受到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接見。他就是原美國援華空軍飛虎隊的老戰士、廣東清暉園第五代傳人龍啟明先生。

英雄已去，光輝猶存。2014年10月23日，時值龍啟明91歲誕辰，為紀念他的愛國精神以及他對家鄉文化建設的貢獻，有關單位在廣東順德清暉園舉行了龍啟明紀念郵票的首發儀式。

龍啟明的一生，充滿了局外人無法想象的傳奇色彩。

家國夢破

在廣東順德，有一處遠近聞名的建筑——清暉園。

清暉園是一處始建于明代的園林建筑，位于廣東省順德大良鎮清暉路，地處市中心，故址原為明末狀元黃士俊所建的黃氏花園，現存建筑主要建于清嘉慶年間。取名“清暉”，意為和煦普照之日光，喻父母之恩德。時代更迭，園林被龍啟明的先輩購得。歷經數代，龍氏族人又對園林進行了多次修建，逐漸形成了格局完整而又富有特色的嶺南園林。清暉園與佛山梁園、番禺余蔭山房、東莞可園并稱為廣東“四大名園”，是嶺南園林的代表作。

龍啟明的父輩早年移居香港，其父龍朝杰曾在香港的皇仁書院念書，跟孫中山先生是同校同學，后任香港電訊司副司長、香港華員會會長。龍啟明1923年出生于香港。由于從小在香港長大，接受的是英式教育，龍啟明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不過，他的父親從不讓子女忘記自己是中國人，就在他9歲的時候，父親把他送回老家清暉園學習中文。

1941年12月25日，香港淪陷。當時的香港大街上，幾乎所有的街口都設有日軍崗哨。日本兵經常毫無理由地對中國人搜身、毆打、搶劫、掠奪。龍父拒絕為日本人工作，遭到日軍的百般刁難，日軍隔三岔五就到家里到處搜查，敲詐勒索，弄得雞犬不寧。

那時的龍啟明，在香港工學院（現香港理工大學）剛讀完一年級，他的大學生涯也到此結束。隨后，父親的工作也沒有了，于是，龍父決定讓龍啟明兩兄弟先離開香港回到內地。臨別時，父親語重心長地對他倆說：“現在國難當頭，是報效國家的時候了！沒有祖國，就只有恥辱和凌辱！”沒想到和父母的這一別，竟成了永訣。后來，龍啟明的父母回內地尋找兒子，卻在途中遭日軍殘忍地殺害……

1942年6月，他和兩個同學一起輾轉到內地。他們聽說在大后方的桂林，廣西大學接收華僑生免費上學，于是決定去桂林。當時桂林被稱為“小香港”，到處是逃難過來的香港人。廣西大學正好放假，更讓他們失望的是，學校根本不接收免費的華僑生。龍啟明只好和伙伴們漫無目的地在桂林城里閑逛。然而，一則招飛廣告，在不經意間改變了龍啟明的命運。

投筆從戎

那是一個中國航空委員會張貼的招收“留美空軍培訓班”學員的廣告，招生條件比較寬松，即使不是大學畢業生也可以報考。龍啟明與兩位一同逃往內地的同學都報名應試了。公布錄取名單時，他們3個香港學生都幸運地被錄取了。

培訓時，他一直是班里的佼佼者。特別是在昆明的初級班，原本訓練計劃是飛行20小時，但當他飛行了5小時后，教練就馬上簽字讓他畢業了;在印度的中級班，規定飛行時間是50小時，但他只飛了30小時，又提前畢業了。之后，他們又被送往美國亞利桑那州鳳凰城接受了為期4個月的轟炸、作戰課目訓練。

由于戰事吃緊，他和同行的24名學員于1943年3月回國投入戰斗。龍啟明回國后，首先進入中國航空公司，和幾十名中國飛行員一起執行中國——印度的空中運輸任務。

1937年陳納德應宋美齡之邀，來華幫助中國訓練空軍。面對日寇侵犯中國的兇焰和中國空軍力量薄弱的現狀，1941年8月，陳納德創建了“中國空軍美國志愿援華航空隊”，招聘了飛行員和機械師等，來華幫助中國痛擊日本侵略者。因這個航空隊的殲擊機上繪有鯊魚嘴和插翅飛虎，中國人就稱之為“飛虎隊”。

當時重慶為國民黨的戰時陪都，為了摧毀中國人民的抗戰意志，日本陸海軍航空隊遵照日本天皇裕仁和最高本部指令，對重慶進行大轟炸。為保衛重慶、保衛中國，中國空軍和飛虎隊給予了日本侵略者狠狠打擊。有時候作戰的飛虎隊飛機被迫降在比較閉塞落后的地方，當地人誤會外國人就是日本人，使迫降的外國飛虎隊員得不到救助，甚至因愚昧導致悲劇。如果飛機上有中國飛行員就好了。因此，1944年4月龍啟明有幸和一些中國飛行員調進了飛虎隊，成為一名英勇的飛虎隊隊員。

烽火駝峰

當時，陳納德將軍率領的飛虎隊是一支充滿傳奇色彩的隊伍，龍啟明也一心向往著能直接駕著戰機與日軍面對面作戰。不過，上級的命令卻是讓他去飛“駝峰航線”。最初，他有些失望，但當他第一次執行任務飛越“駝峰航線”歸來后，才明白這條航線對中國的重要性。

由于日軍切斷了援華物資的陸路和水路運輸線，援華物資的空中航線只能從印度經喜馬拉雅山到中國，這條運輸援華物資到中國的唯一通道，就是著名的“駝峰航線”。“駝峰”是指喜馬拉雅山延伸山脈南麓一個形似駱駝背脊凹處的山口，兩邊高、中間低，遠看像駝峰，兩駝峰中間的高度有2700米，當時飛機一般只能飛3000米。“駝峰”山口天氣條件惡劣，氣流變化莫測，云霧濃烈。當時這條航線沒有定向臺，飛機很容易迷失方向、失去控制，許多美軍飛行員就犧牲在這里，連遺骸都找不到。美國戰友稱“駝峰航線”為“制造寡婦之線”。

在“駝峰航線”上，龍啟明曾多次死里逃生。他們不僅要運送汽油、武器、彈藥等美國援華軍用物資，還把一些中國遠征軍士兵運送到印度。龍啟明的任務是每天從昆明起飛，載著到境外同日寇作戰的中國遠征軍戰士，越過“駝峰”到印度;在印度又裝滿汽油、器械等戰爭物資，飛回中國。每天往返一次，約6個小時。一次龍啟明和機長駕機穿越“駝峰”山口，突然濃烈的霧氣撲面而來，一股旋流猛將機身推向一側。糟了！發生空中停車了，情況十分危急！機長大吼一聲：“別慌！”同時迅速重新啟動發動機，猛抬航舵，“轟”的一聲巨響，飛機又發動了，于是他們趕快沖出濃霧，沖出了“駝峰”山口。

和龍啟明一起參加飛虎隊的26名中國飛行員，到戰爭結束后只剩下8人，大多數是在“駝峰航線”上犧牲的。

藍天驕子

1944年，隨著滇緬公路的打通，駝峰飛行的使命完成了，龍啟明于11月調回轟炸隊，駕駛B-25中型轟炸機執行戰斗任務。終于可以面對面與日軍在藍天上較量了，龍啟明興奮不已。

成為轟炸機飛行員讓龍啟明覺得很痛快，原來接受的轟炸機培訓終于有了用武之地。剛剛加入，龍啟明就被派往加爾各答負責對緬甸臘戍、密支那、仰光等區域的日軍目標的轟炸任務。當時日本在太平洋地區戰事緊張，大部分兵力集中在那里，而在原來占領的東南亞地區少有部隊。但東南亞地區卻是日軍糧食等軍用物資的儲備地，龍啟明的任務就是切斷日軍的“后援”。

“等我開上轟炸機后，日本人的空軍實際上已經崩潰了，制空權完全在我們手里。我們主要執行對東南亞幾個國家以及云南騰沖、湖北漢口等地日軍目標的轟炸任務。與駕駛運輸機飛駝峰等待挨打相比較，那種感覺真是痛快。”龍啟明駕駛的B-25中型轟炸機裝12顆炸彈，可以俯沖飛行，續航1000公里，當時是美國最先進的轟炸機。他執行的第一個轟炸任務是緬甸臘戍的日軍后勤供應基地，但那里的高射炮槍火給飛虎隊的運輸飛行造成了嚴重威脅。因為太想準確擊中目標，龍啟明和他的戰友們都是盡可能低飛，但這也讓他們更容易被敵軍擊落。龍啟明在一次轟炸任務中，機尾被擊中14槍，僥幸安全返回。

在無數次執行任務中，讓龍啟明感到最輝煌的一刻，還是在日本投降后的第十天，他和轟炸機分隊隊長希爾少校駕駛飛機，從四川梁山起飛，降落在武漢，接受日軍投降。“當時日本人雖然已經投降了，但是武漢的日軍還不承認，日本兵拿槍把我們11個人包圍了。日軍說，他們不向美國投降，只向中國投降。”龍啟明告訴日本人，盟軍包括中、英、美、蘇4國，盟軍是接到總司令的命令過來接受日軍投降的。這時，日本人才蔫兒了，打電話請示后表示投降。

抗戰勝利后，龍啟明從飛虎隊退役，并考入中央航空公司。此時他已經具備飛國際航線的資格。

原本基地都在上海的“兩航”（中國航空公司和中央航空公司），1948年起陸續遷離。中國航空公司一部分遷往臺南，總經理率主要部門機航組等則遷到香港。中央航空公司先遷往廣州，后又遷到香港。

此時中國內戰已經分出勝負，兩航總部遷往香港，龍啟明自愿留下來照看被征用的3架飛機。1949年11月，龍啟明參加了中國共產黨策劃的“兩航起義”，龍啟明和其他100多人，隨12架客機飛回京津等地，成為新中國的第一批飛行員。作為一名有著豐富飛行經驗的明星飛行員，龍啟明曾多次參與執行劉伯承、鄧小平、賀龍等專機的飛行任務。

生死哀榮

英雄歲月，有時也會榮光不再，歸于靜寂。

因為有過與美國人共事的特殊經歷，在那個特殊時期，龍啟明注定會一路坎坷。1952年，龍啟明轉業到了重慶鋼鐵廠。在重鋼，他一干就是28年，先后在計劃科、耐火廠、運輸部工作，在“夜大”當英語教師。“文化大革命”期間，他更是厄運不斷，被打成“英美特務”、“偽軍官”;他被抄過家，被關押過，被辦過“學習班”。直到1982年退休，他都沒后悔過在國難當頭之際他做的選擇。

作為一名普通的退休工人，龍啟明的家并不富裕，一直住在一套兩室一廳、大約70平方米的房子里。即使是這樣默默無聞地隱于市井，但當他的事跡被人發掘后，社會上卻對他的飛虎隊隊員身份產生了質疑。

然而，歷史不會忘記，2005年9月，龍啟明迎來值得終生銘記的時刻：他應邀出席了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60周年紀念活動，作為抗戰老兵代表受到黨和國家最高領導人的接見。

英雄遲暮，榮光猶存。2011年11月23日，廣東順德迎來了一批特殊客人——88歲的龍啟明帶著一家四代近30人回到順德清暉園，無償捐贈宣統元年的清暉園房屋地契以及他擔任飛虎隊隊員時的珍貴照片等，其中包括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頒發的鍍金勛章。

“經歷過九死一生的抗戰歷程，我愿意把我的一切及一生都奉獻給國家。只要國家富強、人民安康，我個人的付出算不得什么！”在捐贈儀式上，龍啟明深情地說。

清暉園是4A級旅游景區，廣東“四大名園”之一。更重要的是，這里曾見證鄧小平南巡的歷史時刻——第一次南巡時，鄧小平曾在此逗留22分鐘，發表了重要講話;第二次南巡時，又曾故地游訪。

2014年10月23日，在龍啟明91歲誕辰之際，為紀念老人的愛國情懷以及他對家鄉文化建設的貢獻，龍啟明紀念郵票的首發儀式在順德清暉園舉行。此次發行的紀念郵票主要以清暉園園景為主，其中亦包含龍啟明形象，主題“民族情 愛國夢”更是龍啟明生前就確定下來的。

作為一段輝煌歷史的見證，這位飽經風霜的老人用其一生獨自守候著那段傳奇的時光。老人雖然靜靜地離世了，但英雄的傳奇永遠不會落幕。

編輯 / 孫魯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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