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不愛都會疼

【是她的迷戀，也是她的心疼】

白加黑，還有一盒感冒沖劑，并列放在電腦前，蘇錦走到桌邊打噴嚏，低頭正好看到。愣了一下。會是誰呢？她轉頭看，大家各忙各的，沒有人留意。不過是感冒而已，吃點藥就會好了，可是愛情要走，卻無藥可救。

一個人愛另一個人真是沒道理，蘇錦記得第一次見許哲，他根本沒拿她當回事，還開她的玩笑，說單位有個剛分配來的大學生挺不錯，可以介紹給她。那時候蘇錦很年輕，好看的面容略帶青澀，不見絲毫女人的風情。

她是因為許哲漸漸嫵媚起來的。許哲那種男子，讀過許多年書，笑容言談卻絲毫不呆板，說不上好看，氣質卻足夠優雅，有著粉色的驕傲的唇，讓蘇錦總有親近的愿望。而一個36歲的男人，在面對感情時的冷靜和微微的疏離，更讓蘇錦覺得，年輕男人的沖動和激情原來不過是幼稚。

所以，她喜歡上他，只是一個年輕女子愛上一個中年男人的尋常橋段，并不新鮮。

這樣的感情，她想得到并不難。起初他有勸誡，溫柔地拒絕，不傷到她的自尊心。她卻更加固執起來，一天晚上發信息給他：我想做你的女人。

這樣的話出自一個年輕女孩之口，恐怕少有男人能抗拒，何況蘇錦那么美，又有才氣，電影都看原聲版。

然后就是許哲的半推半就，說，只怕委屈你，我不能給你結局。

揣著想愛的心，蘇錦信誓旦旦，我愿意。

許哲沒有再說什么，或者也不想再說什么，兩個人便在一起了。

情人，一做便是3年。蘇錦在這3年里越發風情起來，可以穿著高跟鞋一站半天面不改色，長頭發就那樣散著，偶爾綰起，衣服都有小小收身，化淡妝……

由平淡到纏綿，蘇錦能感覺到許哲對自己越來越深的依戀。約會的時間，從固定到隨時，一起的時間，從幾個小時到整晚，甚至幾天。

不是不想要結果，可是想著當初的承諾，蘇錦倒真的忍下了。而即使依戀再深再濃，她也能從這個男人眼中捕捉到一份不會沉醉到底的清醒。是她的迷戀，也是她的心疼。很多話，就這樣在他清醒的眼神里淹沒下去，感覺似乎永無說出口的機會。卻舍不得分開，有時候會無奈地想，索性就這樣一輩子過下去。

許哲那里，必定也有歉意，換了很多方式補償，他給她的越來越多，甜蜜的話，相處的時間，那些不俗的物質……但關于結局的底線，他從不曾退讓一點。他給的，她收下;不給的，她不求。即使很多次想過，想問問他，以后有沒有可能，到底也是沒有說。可蘇錦萬萬想不到，她如此地退讓，許哲卻還是不要她了。

理由無可厚非，許哲說，蘇錦，你26歲了，我不舍得，也必須舍得。

必須舍得。這四個字讓蘇錦在那天晚上再也沒有收住自己的眼淚，但眼淚最終亦無濟于事，他轉頭便走，沒有絲毫牽牽扯扯，一套價格不高也不低的小房子，房產證已經換成了蘇錦的名字——能給的，他給了，現在他不想繼續給下去，她不能取鬧，只能傷心。

可更傷心的事卻在后頭，幾天后，蘇錦聽說許哲升職了，跨了一大步。這樣的事，她并不意外，許哲有能力。只是在這樣巧合的時間，揣測之下，蘇錦才真正覺得傷心，他一定細細權衡過，對決定了走仕途的他來說，終歸也不是那么穩妥，便決定放手。

想明白的當天，蘇錦便病了。

【她笑笑，刪了信息】

蘇錦發了兩天燒，燒退下去，還是咳嗽不停，原本可以繼續休息幾天，卻恐懼一個人在屋里待著，索性回去上班。分明憔悴許多，但同處一室，旁人卻是看不到的。

不那么忙的時候，想起許哲，依舊心疼，不想，心里又空得發慌。

把來路不明的藥丟到一旁，手機輕輕振動了兩下，是短信息。很簡單的一句話：記得吃藥。

是沈航。她想起來，前一天她和沈航所在的部門開了個短會，她咳嗽了幾聲。

其實類似的信息，沈航之前也發過，蘇錦從沒有回應。3年，許哲抵擋了對其他一切情感的回應。只是沒想到，沈航會堅持這么久。

沈航不是蘇錦喜歡的那種類型，她記得剛來公司報到那天，部門主任領著她和大家見面，介紹到沈航那里，她剛說你好，對面的年輕男人臉就紅了。

是個很好看的男人，年輕，挺拔，五官精致。只是在蘇錦眼里，這種過于好看的面容，分明多了些女子的文氣。笑的時候，還會臉紅。

并沒有怎樣的交往，偶爾碰在一起，都是工作的事。但就是那些短短的空間里，沈航便會細細留意蘇錦，她是否開心，是否煩悶，是否打噴嚏，是否穿得略顯單薄……之后會發信息提醒一下。

蘇錦更喜歡男人直接一些，如許哲。許哲從來不發信息，任何事，任何話，都會直截了當地說出來。

于是蘇錦便不回應沈航。

這次也是。她笑笑，刪了信息。

【那一刻，如落水時看到浮木】

沈航就是在這時候走進來的，手里拿著的還是藥：一瓶糖漿。

蘇錦愣了一下，這不是沈航的風格，她都有些懷疑之前桌上的藥，是他快遞過來的。她就那樣有點奇怪地看著他。

沈航依舊臉紅了。你感冒好幾天了，再不好，會出問題的。

她笑了笑，有點嘲諷的味道。

他著急起來，你別不在意，你沒發現這幾天你都瘦了……他的聲音冷不丁高了一些。隔著格子間擋板的高度，旁邊有人起身看過來。

要你管！蘇錦忽然就喊了一嗓子，然后不管不顧地抓起桌上的藥粗暴地塞給沈航。他沒有防備，糖漿跌下來，瓶子碎了，褐色的液體濺到蘇錦淺色的褲腳上。她看也不看，一把推開沈航朝外沖去。

想發泄想得快要發瘋，他卻用這種方式送上門來。是因為她病了，病到消瘦，一貫小心翼翼的男人也才這樣不管不顧起來，惹得她借此發作。

可這場火，終歸還是發得不夠名正言順，進了電梯，蘇錦有些后悔了，沈航有什么錯？他只是關愛她而已，雖然她不喜歡這樣的方式。走出電梯，眼淚忽然忍不住就掉了下來，病痛加心痛，她索性蹲在電梯門邊哭了起來。

上班時間，并沒有多少人出入，倒是門旁的保安被嚇了一跳，匆忙跑過來，還不等詢問，沈航已從樓梯口氣喘吁吁地跑下來，走到蘇錦面前，蹲下來半擁半抱將她攙起來，然后不等蘇錦拒絕，擁扶她走出門去。

太陽底下，對著一臉不安的沈航，蘇錦再沒了發火的力氣，眼淚撲簌撲簌，只剩了委屈和無助。

沈航已經放開蘇錦，也不說話，站在那里看她哭，適時遞過去干凈紙巾，好脾氣地等到蘇錦哭得差不多了，小聲說，先去醫院吧，不管怎樣，病好了再說。

蘇錦淚眼曚眬地抬起頭，看著沈航坦白的眼神，那一刻，如落水時看到浮木，再沒有了拒絕的力量。

【大雪一場接一場，以致成災】

病好了以后，蘇錦變得沉默了。許哲說到做到，真的就同蘇錦斷了。

沈航的關愛卻越發明朗起來，只是內容并不新鮮，早上打電話問她感覺如何，叮囑她早上要記得吃飯。或者小心翼翼地問晚上想吃什么，要不要他來接她去吃。再沒有別的了。

有時蘇錦也會覺得一個人耗著心慌，就會跟他出去吃頓飯，但過程沉悶，沈航不愛說話，也找不到話題，卻會不時盯著蘇錦發呆，好氣又好笑。

周末很漫長，吃頓飯打發不了，有兩次，蘇錦主動提出去看電影，沈航興奮得手忙腳亂，買了汽水和爆米花，蘇錦也接過來吃，更覺這個人的笨拙無趣。

還是喜歡看原聲的美國電影，沈航的英文不太好，蘇錦感覺得出來，他只是為了陪她。她看劇中人的喜怒哀樂，而他看她。可她的心，并不曾為兩人這樣的相處歡愉過。只是如此這般，他在眼前晃著，可以讓她分分神。他不是她喜歡的那種男人，從前或者以后，都不是，只是和許哲分開后的整個冬天，蘇錦感覺了無生趣，搭著一個人，總比自己孤單度過要好。

慢慢到了暮冬，蘇錦的心稍稍松懈了一些，想冬天過去，一切會好起來的，卻沒想，天過分冷起來，經年不見的大雪一場接一場，以致成災。

因為心情的緣故，蘇錦想早早回家過年，那天隨口一說，沈航便主動給她訂了票。

票是6天后的，下鋪。那幾天，沈航終于有了新的事情做，每天都會去買一堆吃的東西。不過是十幾個小時的路程，睡一覺就到了，蘇錦并不打算帶什么，但也不說什么，東西都堆在那里。她是懶得說。

沈航看起來卻很興奮，也許在他看來，這就是戀愛了，至少，他做的一切她沒有拒絕。

那幾天，又下了兩場雪，有一場很大，紛紛揚揚，從黃昏下到第二天早上。是周末，蘇錦爬起來打開窗，看到眼前滿城市的白，目光收回來，樓前的空地上，一片雪白中堆著一個胖胖的雪人，系著紅圍巾，許多小孩子圍著看。小孩子中間，一個穿著半長黑大衣的男人，手里拿著鐵鍬，還在朝雪人周圍繼續堆雪加固他的作品。

是沈航。

蘇錦貼在窗戶上看著，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把沈航喊上來。他的額頭還冒著汗，堆雪人累的。蘇錦拿出毛巾給他擦汗，依舊笑。那是和許哲分手后，蘇錦第一次這樣笑。

【感動離愛情，還有很遠的距離】

晚上10點的火車，9點半，沈航把蘇錦送到車站，蘇錦拒絕了沈航送她去站臺，她不想夾雜在擁擠的乘客中，和沈航扮出一副戀人的樣子。沈航捏著站臺票，卻拗不過蘇錦，習慣地妥協了，看著蘇錦涌進了人潮。

在候車室坐了一會兒，看看時間已到，卻聽到火車晚點的消息。連綿的雪使得許多火車晚點，也不知道晚多久，只能坐在那里等消息。

10點半，沈航發信息問是否上車，蘇錦回晚點了。沈航安慰她別著急，蘇錦心里煩，沒有再回過去。

結果，這一晚點竟然就沒了時間，11點、12點、凌晨1點……蘇錦又困又累，蜷縮在座位上，已經懶得再問。沈航隔十幾分鐘發個信息，蘇錦也不回。

又過了半天，蘇錦焦灼起來，又餓，看到有工作人員走過，上去扯住質問。

工作人員表情默然，看了看她的車票說，等著吧，有人都等三天了。蘇錦喪氣地坐下來，有點想回去，又怕一走火車來了錯過，心里煩躁不堪，想發火想罵人。這個時候電話響起來，是沈航，問，蘇錦，你在哪兒呢？

蘇錦說，還沒走呢，正在候車室。

時間不長，沈航竟然擠了過來，手里小心翼翼捧著一碗餛飩，問蘇錦，餓了吧，在外面煮的。

你又回來了？蘇錦有點吃驚。

我沒走，沈航說，你沒上車，我不放心。

缺心眼兒啊？外面那么冷。蘇錦罵了一句，眼睛卻忽然潮濕了。這么多年，除了父母，還沒有別的人對她這么好過。倒是她，也曾這樣愛過許哲。

快吃吧。沈航呵呵地笑，吃飽了就不急了。

蘇錦不再說話，在四周羨慕的眼光里，低頭吃完了那碗熱氣騰騰的餛飩。肚子飽了，心情安穩起來，沈航在旁邊陪著，蘇錦竟然很快睡著了。

醒的時候，天已經亮了，蘇錦看到自己正靠在沈航身上，他坐在那里，保持著她入睡前的姿勢，一動未動。她坐直身體后，他的腿好半天才能活動——被她的身體壓麻了。

蘇錦有些感動，但她知道，感動離愛情，還有很遠的距離，很遠，不是輕易就能抵達的。所以接下來的時間，蘇錦找了話題來說，不讓自己和沈航陷入沉默的境地，因為沉默的時候，沈航就會盯著蘇錦來看。

她不想被他那么注視，用戀愛的目光。

【她走出來了，不再需要他】

第二天10點鐘，蘇錦終于乘上晚點12個小時的火車出發了。躺在臥鋪上想了半天，她給沈航發了條信息，就三個字：謝謝你。

她是真的感謝他，卻也只有感謝。

沈航半天回過來：再睡會兒吧，路還長。

蘇錦就睡了。因為累，睡得沉實，一覺醒來已到家。10天后，再回去長沙，冬天便終于徹底過去了。暗淡了整個冬天的心，也終于釋然。

沈航去接蘇錦，幫她提著東西，在樓前，蘇錦看到那個雪人已經融化了大半，紅圍巾，還孤單地掛在那里。

蘇錦一笑，婉轉拒絕沈航送她上樓，說，我回去收拾收拾，明天上班見。然后又想起什么，在包里取出買給沈航的一只光動能手表，說，送你的新年禮物，謝謝你幫我那么多。婉轉地用這種方式回報了沈航那段時間對她的照顧。她知道這樣對不起他，可是她不能給他別的，她很清楚。她只是借他的溫暖走出自己感情的冬天，現在，她走出來了，不再需要他，也不想繼續敷衍他。

沈航愣了一下，眼神瞬間暗淡，但還是接了過去，如同以往，他們在一起，都是他在妥協，就像以前她對許哲。

愛情多么沒有道理，可是他們都沒有辦法。

狠狠心，蘇錦轉身上樓。

【腕間的手表，發出清冷的光澤】

之后，再沒有跟沈航去吃飯或者看電影，彼此的關系又恢復到從前。只是偶爾開會時，看到他對著手腕上的表發呆，蘇錦會有點難受。

3月的時候，蘇錦認識了相平，一個性格和許哲相似的單身男人，不同的是，他認真，并給予蘇錦承諾。

蘇錦這才相信，一個人一生不一定只愛一次。

蘇錦的人生真正美好起來，像個小女孩，逛公園，吃小吃，連沿著街道漫無目的地散步都覺得歡快。

還是喜歡看原聲電影，相平陪著，即使是情節俗套的片子，她都喜歡。只是喜歡這種感覺。電影，原本就是屬于戀人的。

那天晚上，蘇錦又嚷著看電影，扯著相平去了影院。是一部舊片子，去時已經開演了。里面少少的人，找了中間的位置坐下，片刻，四周漸漸清晰。只是下意識地，蘇錦感覺到似乎有亮光在左側不遠的地方一閃。轉頭看了一眼，蘇錦就愣住了。同一排最邊緣的位置，沈航一個人坐在那里，手里抱著一筒爆米花，一邊看著電影，一邊一粒一粒朝口中填著。隨著他手臂的抬起落下，腕間的手表，發出清冷的光澤。

那是怎樣的眼神，懷念？留戀？茫然？傷感？疼痛……對，是疼痛。蘇錦猛然分辨出來，然后猝不及防地陷落在沈航的眼神里。這個她不愛的男人，這個她曾當浮木一樣抓住的男人，這個最終她用一塊價值千元的手表打發掉的男人，直到如今，她對他，也沒有過一點點的愛，可是她卻陷落在他的疼痛里，陷落在他曾給予過她的瑣碎的溫暖中，對那些溫暖的懷念，讓她開始跟著他一起疼痛起來。

她為他的疼而疼。曾經，她被一個男人所傷，而這一次，是她傷了別人。只是她能借他的手忘記自己的傷，此刻卻無法在對他的傷害中釋然。她疼痛難忍，以至于掉下淚來。

只以為愛了才會疼，原來不愛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