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的盡頭有星光

1

再一次回到我熟悉的這一座小城，已是立冬。昔日熟悉的高中校園印象依舊，只是教學樓不知何時被粉刷成統一的淡粉色，遠遠地望去，給人一種溫暖祥和的感覺。

校園道路的兩旁，依舊是成排整齊的高大梧桐，綠意難逢，蕭瑟的冬風將之染成片片淺黃的顏色。我背著雙肩包獨自一人穿梭于旁，枯老的落葉一路相隨，從眼前緩緩飄下，借著絲絲涼意，像是在給這個溫柔的世界，送來一場似是告別的蝶舞。

時隔兩年，我終于又來到了這里，人越成熟就越容易變得懷舊，更何況在這樣的季節里，故地重游，舊景換新人，而唯一能夠證明自己曾經也屬于這里的證據，恐怕也僅剩記憶。

前年此時，正是我心情最苦悶的時候，幾次模擬考的不盡如人意和冬日的陰郁寒冷交織在一起籠罩著，沉重的希望與落差使我遲遲走不出高考前的狀態。那是我第一次離家，獨身一人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念高三，性格又有些孤僻，自然不善交際。

我在班內并不受歡迎，還常常會遭到同學異樣的眼光。

第一次見到你，是在高三那年的第一個學期，你從外地轉來我們班。當時班上幾個活躍的男生聽說轉來的是個女生，提早便開始興致勃勃地議論。我就坐在起哄最兇的兩個男生后面，聽著他們聒噪的談論，心里不免有些厭煩。

晚自習的時候，你跟著班主任走進教室。那天你穿一件淡藍色的衛衣，厚而濃密的齊劉海下是一張白皙動人的臉。當時我們班里大概真的是美女稀缺吧，你的到來著實在班里引起不小的轟動。班主任還在一旁介紹，大家卻已全然不顧，齊刷刷地盯著你，然后興致勃勃地議論著。你卻一臉的平靜，背著自己的書包走下講臺，徑直坐在最后一排的空位上。

我在周圍的吵鬧聲中回頭看你一眼，你的臉上依舊沒有表情，只是打開書包，一本一本地把書掏出來放在桌上，然后埋頭開始學習。那時對你的第一印象只有一個感覺：內向。

后來與你交心深知，日夜相伴的溫情時光，對你的印象，其實遠不止于內向這么簡單。

2

隨后發生的事多少有些偶然。你遇到不懂的英語題目，看見時常在教室后面溜達的我，總是用很小的聲音叫住我。我就馬馬虎虎地給你解答，你也聽得馬馬虎虎?？蛇@樣一來一往，我們倆卻以閃電般的速度建立起牢不可破的感情。

一起逃掉體育課在學校后面的小賣部胡吃海喝，一起下晚自習后在冷清的大街上鬼哭狼嚎，一起到中心廣場跟著陌生的人群跳健美舞，一起逛街，一起買早餐，一起在軋馬路時對過往的帥哥指指點點，一起上學，再一起放學。

朝夕相處的歲月中的每一件事，至今在我的回憶中依然新鮮如故，仿佛伸手一碰，屬于少年時代的那一片記憶的湖水，就會在內心深處蕩漾。

只是當時太過年少，若是用這些單純的娛樂來填充彼此的情感，離別之后必定經不起時間的消磨而逐漸淡化直至失卻。這一路的行程，更是因著夢想的附麗才讓它如此刻骨銘心。這樣的定義，你一定也有同感。

喜愛的歌手范瑋琪，曾唱過一首歌叫《一個像夏天，一個像秋天》。歌詞的寓意，時隔幾年之后，如今體會起來依舊倍感溫暖與親切。

只是后來性格相似的兩個人，坐在操場后面的那一座小山丘，并肩分享著這樣一首歌，哼著哼著，卻像是兩個秋天不經意就重疊在一起。

我當時正低著頭拿著一根小樹枝，在草地上胡亂地涂鴉，寫著如今連自己都不記得的字句。你摘下耳機，拍我的肩膀，問我想上哪所大學。我頓了頓，扔掉手中的樹枝，然后鄭重其事地對你說出那個大學的名字。你的眼睛瞬時亮了起來，接著便抓住我的手欣喜若狂地猛搖著，嘴里不住地說“我也是，我也是啊。”

隨后便是長久的沉默，夜色朦朧之中我們看不清彼此臉上的表情，心底卻深知，這個在同學看來想都不敢想的大學，遙遠得似乎都看不見形狀。兩個一樣倔強的人，卻偏執地相信著，堅持和努力會是實現它的最結結實實的力量。

那次之后，我們好像是一夜長大的孩童，在一起談論的話題不再只有明星八卦和學校傳聞，更多的是當下的努力和對未來的希望。兩個人一起挽著手向一個目標奮斗著，這樣的幸福是屬于青春的印記，在歲月的封藏之下才愈發顯得彌足珍貴。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經常這樣說著，像是一種慣性的提醒。每次遇到考試不順利的時候，感覺再也撐不下去的時候，我總習慣這樣安慰你，也包括自己。

你也常常對我說，其實我之于你的意義，不再是朋友如此簡單，更像是親人。我看著你眼睛里閃爍著的淚光，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對別人來說，竟會是如此的重要。而人生僅此一次的青春旅途中，手中若能緊握一人，懷著一樣的希望與念想前進，日后憶起，也便無憾無痛了吧。這樣的感受，不知對于當時單純傻氣的你來說，是否也略知一二。

3

高考終于在白駒過隙的彈指一瞬中不見蹤影，仿似你我之間剩下不足一年倉促的相處時光。

高考結束，估分，填志愿，出成績，我發揮失常，你發揮失誤，我們的命運最終被定格在兩張單薄的錄取通知書上。

發榜那天我打電話給你，是你爸爸接的電話，他說你整日郁郁寡歡，把自己一個人鎖在房間不肯出來。放下電話，我一個人呆呆地躺在床上。母親在旁邊不停地打電話，跟親戚朋友嘮叨我的成績，朦朦朧朧中突然聽見母親問我，你怎么哭了。

睜開眼睛，才發覺眼睛又酸又痛，而枕頭已經濕了一大片。

因為感覺委屈，因為比誰都知道我們在高三付出多少又承受多少，比誰都記得那個傍晚對著彼此說出夢想時，眼睛發出的明亮的光，比誰都得堅強地說服自己接受，接受那個藍天白云，椰林樹影，碧海白沙的大學，對我們來說，終于真的只是個夢想的事實。

高考之后仿佛過了很久，冬天才遲遲到來。那年的冬天特別寒冷，整座城市都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中。某日你突然打來電話，說要來我的城市見我一面。我異常地興奮，早早跑去車站接你。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哭，究竟是為什么落淚，我想，你不說，我也能明白。放棄一件十分喜歡甚至偏執地熱愛的東西是十分痛苦的，更何況已經堅持那么久那么久的夢想，最終卻不得不跟現實妥協。

你怪自己不夠努力，怪自己違背當初對朋友的信諾。

那天我和你縮著脖子走在刮著寒風的大街上，恨不得把曾經走過的地方帶著你重新走一遍，冷得受不了就拐進一家燒著火爐的咖啡屋坐坐。一路上我們說了很多話，肆無忌憚地大笑，興致上來還是會默契地合唱范瑋琪的那首歌，全然不顧周圍路人的眼光，瘋狂到無可救藥。

晚上我們住進一家簡易的小賓館，躺在床上緊緊地靠著，明明心中有許多話要說給彼此聽，當時卻一句也說不出來。我聽著你平靜又安穩的呼吸聲，想，一輩子就這樣該有多好。

4

我永遠記得到車站送你回家的那一天。我看著你上車，隔著厚厚的車窗，你一遍又一遍地跟我說著鼓勵跟安慰的話語，似乎完全忘記是我在送你。在火車開動的那一秒，你在嘴角強擠出一絲微笑，朝著我用雙手比畫出一個手勢。

我知道它的意思——你很棒。

我們都很棒，為著夢想，把最燦爛的青春奉獻于它，不是誰辜負誰，只是青春注定會淋一次雨。等一個晴天，我們終會有辦法還自己一片海闊天空。

在這個嘈雜瑣碎的傍晚，寫下這些字的時候，我忽然想牽著那個十八歲的你淋一場大雨，那兩個孤單內向的孩子其實一點也沒有變，即使活得別扭困惑，卻從未感到后悔，從未放棄過追逐與感恩，懂得何時緊握，何時松手。

我想跟你說，謝謝你。

謝謝那個曾經陪我一起勇敢做夢的你，愿意陪我一起做倔強的石頭，讓我可以一直秉著你給的勇氣長成現在這般模樣，擁有了石頭他朝變翡翠的一絲絲可能。

從前，你說夢想的盡頭會有星光等候。我真的慶幸，不論繞多少路，最終能夠陪你共看這一場屬于我們的美好風景。

這是那晚睡前你在我耳邊說過的唯一的話，真矯情。

但這是我聽過的，最美的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