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如果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胡姍姍,那就是“優(yōu)秀”。班長,校領(lǐng)操,校合唱隊主力……在她的身上有太多太多美麗的光環(huán)。這些光環(huán)使她變得心高氣傲,就像一只孔雀,只會抬頭,不肯低頭。她是一個要強的女生,仿佛只有“第一”才能滿足她,如果“第一”被旁人摘去,對她而言無疑就是一場晴天霹靂。
這天,胡姍姍的腦袋快要被壓到地面上了。沮喪?失落?她不知道該怎樣形容這份空洞的心情。站在他面前的男生叫劉康,一個剛來不久的轉(zhuǎn)校生。這個轉(zhuǎn)校生可不容小覷,一進校就在月考中擠掉了胡姍姍第一的寶座。他很斯文,有著精致的五官,黑服白褲,彬彬有禮。胡姍姍愣愣地杵在距離劉康一尺的位置,就那樣呆住,仿佛時間都凝固一般。
原本是要找他“算賬”的,可是勇氣都跑到哪去了呢?胡姍姍心里亂糟糟的,這種感覺很奇怪,讓胡姍姍自己都緊張了起來。周圍不知從何時起聚集了墻一樣的人群,大家嚷嚷著:“喂喂喂,你看校花胡姍姍要表白了,是對月考第一的劉康……”雜雜碎碎的聲音飄進了胡姍姍的耳朵里。她原本可以很理直氣壯地反駁,可以很冷冰冰地走開,留給他們一個美麗的背影,可是她卻像被看穿了心思的小孩一樣落荒而逃。
胡姍姍在鐵質(zhì)的水龍頭下刷刷地沖了幾遍涼水,一顆一顆珍珠似的水滴在綴著兩團紅暈的臉上歡快地跳舞。不久,水滴就被刺眼的陽光給蒸發(fā)了,紅暈卻越灼越紅,久久不散?!澳阆矚g上他了!你喜歡上劉康了?”內(nèi)心的聲音像一股颶風(fēng),兇猛得很。胡姍姍用手撫摸著發(fā)燙的臉,又或者說是遮住,遮住這份不明的羞澀。
二
胡姍姍的“秘密”在一夜之間被傳開,所有人都說她喜歡劉康。胡姍姍沒有否認,任由這股傳言恣意生長。盡管如此,仰慕胡姍姍的人還是源源不絕,就像石頭一樣,一堆一堆的。
劉康坐在胡姍姍的后面,斜對角,中間隔著一個人。排座位都是依照身高,胡姍姍往鞋里塞過厚厚的鞋墊,一天喝過好幾瓶牛奶,甚至在最后一刻還趁老師不備將腳尖踮起,可是每次都差那么一點點,就是沒能成為劉康的同桌。胡姍姍第一次那么迫切地希望自己能長高,第一次因為身高而沮喪。每天上課她都將背脊挺得直直的,瀑布般的長發(fā)散在肩膀周圍。她在眾人矚目下上臺演講,她在黑板上留下娟秀的字跡,她希望自己的每個動作每個表情都是極好的。
胡姍姍踩著自己的影子朝涼亭急速前進。她的好朋友將劉康約了出來,劉康的應(yīng)約讓胡姍姍滿是欣喜。晚上的天黑漆漆的,就只剩幾顆零散的星星透點光亮。她尷尬地在涼亭一旁坐下,然后一言不發(fā)。好朋友讓她坐過去,可她卻扭動著已經(jīng)歪曲的身體抵抗著,她的腳就像一枚釘子牢牢地釘在地面上。她知道,只要一靠近劉康,自己就一定會變得失常,平日里的冷靜、勇敢以及口齒伶俐都會不復(fù)存在。
之后,好朋友找借口離開,留下胡姍姍和劉康兩個人獨處。胡姍姍想挽留可惜太晚了。她和劉康面對面坐著,眼神在空中交匯,似一抹流星,長長地劃過,美好而璀璨。周圍的空氣變得潮濕起來,伴著尷尬的氛圍爬上胡姍姍的臉。她該說些什么?曾寫過情書,可是她沒有勇氣交給劉康,就連偷偷塞進劉康的抽屜里她都做不到?,F(xiàn)在是最好時機,周圍無旁人,就算被拒絕也不會丟臉。胡姍姍一鼓作氣,她的臉緊張得都皺了起來,可是話到嘴邊又被活生生地咽下。她想再來一次,這次一定行。她的身體顫抖得厲害,她直勾勾地望著劉康的眼睛,然后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我……我先走了?!痹俅温浠亩?。
要把內(nèi)心深處的話說出來,對她來說真的很難,她的驕傲更不允許她這么做。胡姍姍常常在想:學(xué)校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歡劉康,那劉康不會不知道吧,所以一句“我喜歡你”也沒那么重要。胡姍姍安慰著自己,或者說她在為自己找借口。
結(jié)果,不久后等來的就是胡姍姍最難面對的事情——劉康轉(zhuǎn)學(xué)了。一切就好像回到了原點,可是,它能將胡姍姍的心也恢復(fù)到原點嗎?劉康走了,走得很干脆,不著一字,干脆得連告別的機會都沒留下。于是胡姍姍發(fā)誓要收起所有有關(guān)劉康的東西,包括記憶,包括深藏于心的那些隱秘的小喜歡。
三
再次聽到那個熟悉的名字,是在劉康離開兩個月之后?!昂鷬檴櫸腋嬖V你一件事……”同學(xué)小唯將腦袋湊到她耳邊,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樣,“聽說劉康在現(xiàn)在的學(xué)校有喜歡的女生了,是那個女生主動向他告白的。嗯……我的鄰居是他的同班同學(xué),所以消息應(yīng)該是千真萬確的!”
胡姍姍整個人都像被掏空了似的,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勁來。她在文藝匯演中唱歌跑調(diào),最后連名次都沒有。一下場,胡姍姍就哭了,哭得很崩潰,崩潰得讓人覺得心疼,老師同學(xué)都跑來安慰,讓她下次再努力。對于從來只拿第一的胡姍姍來說,連名次都沒有一定對她打擊很大,大家都這么認為,而只有胡姍姍自己心里清楚她在難過什么。
她埋怨那個向劉康告白的女生,為什么要搶走她的劉康呢?她的劉康?不,劉康從不屬于她。她埋怨劉康,為什么這么快就見異思遷了呢?不,劉康沒有說過喜歡她。胡姍姍覺得自己很可笑,就像是一個連獨角戲都沒唱的小丑!她埋怨自己,恨自己,為什么當初就沒有勇氣呢?不然也不至于變成如今的樣子。
幾天后,胡姍姍居然鬼使神差地去了劉康所在的學(xué)校。她偷偷地跟在劉康的身后,她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沒有勇氣沖上去攔住劉康,然后把準備好的臺詞都說出來。偶爾她會東張西望,然后又緊緊地跟上。她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變得輕了起來。如果說世界上有永恒,那她希望那一刻能成為永恒:劉康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沒有打擾,也沒有停止。
連同那天的“跟蹤”,一切都不了了之。
時間在莫名的心緒中竟也不知不覺地過去了很久,彼時的胡姍姍都已經(jīng)換上了新校服,她不可以再穿漂亮的衣服了,她也無心打扮。她拒絕男生送的禮物,拒絕男生的邀請,她孤獨得沒有朋友。這些年她真的變了很多。她很享受這份寂寞,又或者說,寂寞逐漸成為她的習(xí)慣。
她想不想再見到劉康?她想,做夢都想!她不知道哪里去找他。劉康在哪個學(xué)校上學(xué),他家又搬去了哪里?原本胡姍姍都知道,可是現(xiàn)在她都不知道了,因為她錯過了最好的時間。
她希望上天再給她一次機會,就一次,她會緊緊地抓住。
四
或許是因為胡姍姍太過虔誠,于是又得來機會與劉康“遇見”。
那天,在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胡姍姍如常地走著,然后她遠遠地瞅見一個身影,那么熟悉——是劉康!他似乎一點兒也沒變,除了多了一副白黑鑲邊的眼鏡。胡姍姍有些不知所措,看著自己穿著土里土氣的校服,想想梳得亂糟糟的發(fā)型,她真的想趕緊換身行頭。可是,劉康距離自己越來越近,一切顯然都來不及了,也不現(xiàn)實。她想微笑地朝他說一句“好久不見”,她還想向劉康要個手機號碼,想約劉康在附近喝杯奶茶然后趁機……她想做的事有很多。
胡姍姍整理好心情和劉康面對面地走著,他們的距離在一點一點地縮短,她的心也一點一點地被揪緊。她時不時地會抬頭瞟一眼劉康,然后又像烏龜一樣將腦袋縮回。她好久都沒聽見那么劇烈的心跳聲了,果然只對劉康,盡管這中間隔了幾年時間。她開始可以確切地聽見他的腳步聲了,甚至,她開始可以聽見他的呼吸聲了。
“我……”只是說了一個字,胡姍姍的表情就僵住了,又或者說所有的一切都僵住了。這次不是出于羞澀,而是出于惶恐。劉康就這樣和她擦肩而過,然后頭也不回地徑直走遠。他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酷酷的,冷冷的,而胡姍姍的心更冷,簡直就像被一桶冰水澆得徹骨寒!她轉(zhuǎn)過身去,遙望他最后的背影,她沒有去追,她覺得她會是最后一次見到他。當然,她也沒哭,只是很平靜地待在原地。她的內(nèi)心早已波濤洶涌,但她覺得整個世界都是安靜的。
“劉康,你當真就那樣把我忘了,你當真和我只是陌生人了……”胡姍姍拼命地用上齒咬住下唇,她想以此來抵消內(nèi)心的所有疼痛。
回到家,胡姍姍重重地關(guān)門,那余音震動著周圍的空氣與塵土,仿佛世界都跟著躁動了起來。她沖進屋,從一本筆記本里拿出了一個白色信封,那信封有些年歲了,但被保存得極好。她冷冷地看了一眼,然后干脆地?zé)袅四欠鉀]有送出去的情書。在現(xiàn)在的胡姍姍看來,那封信筆跡稚嫩、用詞幼稚、語病不斷……好在它永遠不可能寄出去了。
胡姍姍想要離開這座城,想要重新開始生活。父母答應(yīng)了她的要求。胡姍姍也沒有和同學(xué)告別,就像劉康當年走時一樣干脆,甚至比他更干脆。她從火車的玻璃窗向外張望,林林總總,畫面更迭,像電影一樣放映,像積木一樣堆積,卻又像是一份不會說話的感情,無比親切。在這座城市她擁有最美麗的青春,而現(xiàn)在她什么也帶不走。
胡姍姍到底是不是還喜歡劉康,旁人不知道,胡姍姍自己也不知道,一切都交給時間吧,畢竟,時間是唯一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