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了一地

不管世上發生了什么事，時間總是按部就班地走著。生活的軌跡雖然已經改變，但方向總是朝前。

客廳的鬧鐘正在走著，秒針顫巍巍地爬過一格又一格，焦灼女人的心。“為什么沒人要我的設計圖呢？”女人喃喃著，一仰頭喝掉早已冷卻的咖啡，冰涼的液體刺得她一哆嗦。手一松，咖啡杯就直直往下掉，磕在硬實的地板上，碎了一地。褐色帶著苦色在瞬間蔓延開來，女人的心也在發苦。這已經不知是第幾個碎了一地的咖啡杯了。“連你都在笑我的不自量力嗎？”女人眉鎖哀愁，像是下一刻就要落下淚來。我想安慰她，可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一只茶壺能有多大的能耐？

女人抱起我，我能聞到她身上濃重的廉價香水味，那是女人出門的必備用品。女人拿著巾帕擦拭我的身體，努力擦去表面的灰塵。可是，外表再光鮮又能怎么樣呢？一切只是徒勞。

我是一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茶壺，在女人十八歲那年由她親手設計，親手燒制而成。我一直覺得我是一只有夢想的茶壺，我渴望我在女人的手下泡出一壺香甜的茶水，但是，女人的夢想還未完成。

女人仔仔細細地為我擦去灰塵，壺面亮得可以映出她的臉。她看著自己的眼睛，不甚光滑的壺面還有些砂，就像她的設計圖，總有美中不足的地方。女人喃喃著：“親愛的茶壺，等著，等到我的設計圖有人要了，我一定用上好的茶葉來招待你。”

總是這句話！女人每天都要出門，每次回來也沒見她給我帶過哪怕一丁點兒的茶末兒。我從來沒有等到過，但也只能等下去，因為女人的夢想還未完成。

女人還在嘀咕：“為什么沒人要我的設計圖呢？”那一瞬間，我似乎與她心意相通，我能感受到她的悲哀，只因為實現不了自己所希望的。悲哀的世界，總有人同病相憐。

女人的眼角盛不下她滿滿的愁，“為什么沒人要我的設計圖呢？”夜已深，女人卻是為了她的設計圖，為了她的夢想亮了整夜的燈。

我不知道女人是什么時候走的，又是什么時候回來的。只知道她回來時，渾身墨化的濃愁快要將整間屋子堵塞。這是怎么了？沒由來地感到一陣恐慌，說不清道不明，只是害怕女人那時的模樣，燃燒整個宇宙的太陽鉆不進她的心，黑夜永遠眷顧著女人。女人呢喃著：“為什么沒人要我的設計圖呢？”她的話中溢著絕望。這是怎么了？往常她回來可沒有這么頹廢！

我時常懷疑我的夢沒有實現的那一天。雖然女人總是承諾給我買上好的茶葉，可是帶回來的從來只有速溶咖啡。女人又翻出一個新的咖啡杯，只希望它可以不要那么快，就碎了一地。

泡咖啡其實是一個簡單活，可是女人端咖啡的手一直在抖，抖啊抖，剛剛泡好的咖啡又掙脫了女人的手，“嘭”地碎了一地。熱氣卷著苦意，承載著陽光，陽光被一路的障礙物剪得細碎，再也無法照亮一室的黑暗。那苦意，直苦到女人的每一根毛細血管里。

女人一直保持著端咖啡的姿勢一動不動，她垂眼低首，想，它掙開了我的手。

我聞到越來越濃的廉價香水味，知道她是在向我走來。突然間，另一種前所未有的清香蓋住了香水味，這是什么？我隱隱猜到答案，卻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事實上，作為一只茶壺，我是不需要任何動作的。女人用兩只手捧起我，我突然間又慌亂起來，這是為什么呢？明明期待已久的不是么？女人捏著手心的東西，依舊嘀咕著：“為什么沒人要我的設計圖呢？”她的聲音平靜得不像話，我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嘭”一聲，最終，我帶著夢想，碎了一地。我突然看到自己的樣子，原來，此刻我還清醒著。其實，我從不知道自己長什么樣子。原來，如此光鮮的殼下，是坑坑洼洼的內里，如此的丑陋。

女人呆愣地重復著：“為什么沒人要我的設計圖呢？”女人盯著碎了一地的茶壺，那一地的碎片，一面光滑，一面凹凸，女人有些恍惚：“美中不足，美中不足……”客廳開著的電腦上，顯示的，赫然就是一張茶壺的設計圖！女人終是崩潰。

女人任由眼淚砸在碎片上，砸在凹凸不平的那一面，淚水向四面八方飛去，指引著方向。

女人顫抖著張開手，手心躺著的，果然是一小包上好的茶葉，散發著清香。“沒有人要我的設計圖，我的夢想，碎了一地；茶壺，你的夢，也碎了吧。”女人的嘴唇還有些顫抖，她靜默地看著一地的碎片，良久，手一揚，茶葉就被扔進了垃圾桶中，與許許多多的碎片一起，一起被拋棄。

女人最后還是將我復原。當我睜開眼的那一刻，我看到女人扯著僵硬的笑容對我說：“茶壺，生活還要繼續，一起迎接新生吧。”是啊，一起，迎接新生。

點評

無論是女人還是茶壺，都有自己的夢，而茶壺的夢是與女人的夢連著的，只有女人的夢成真了，茶壺才能擁有上好的茶葉。只是不管夢想有沒有實現，生活的軌跡都不會因此而改變，就像地球永遠繞著太陽轉一樣。

作者以茶壺的視角講述了一個從未實現的夢，“為什么沒人要我的設計圖呢？”這句話的反復出現將這個女人的夢描繪得特別艱難。本文的亮點在于對茶壺和女人的心理的細致刻畫，女人在一次次失望之后碎了一個茶壺令人揪心，而結尾的“一起，迎接新生”讓人感覺這世界一下子光亮了起來，首尾呼應，傳遞著積極向上的生活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