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光熹微

2015年6月8日 小雨

畢業(yè)季，六七八，錄取吧，這次終于輪到我們。其實寒窗十年的苦讀準備，最后握在手上的零點五毫米簽字筆依舊微微顫抖，不斷反復記憶的重點知識總是沒有考到，停筆鈴聲響起的時候，冷涔涔的汗水以淚水的形式源源不斷從身體的毛孔流出，本以為會是從此解放輕松，到頭來，卻更像一場虛脫。

參加完畢業(yè)聚會回到家已經是凌晨兩點。晚上下起了小雨，竟有些冷，我捂著空調被，整理高中的課本筆記。太容易區(qū)分了，用精心挑選的紙張包好的是有關生物的，無論是誰翻看，都能感受到做筆記者那份虔誠的敬意吧。

我想，大概這場疲倦的虛脫皆出于你。

光是想想，以后不能再和你在同一個校園作息，不能和你奔跑在同一片土地，不能再聽見你的聲音，看見你的樣子，你會忘記我的名字，就一點點地失去力氣。

雨漸漸大了，落在心里痛個不停。

——戚橙

要說誰是S中最火的老師，非許晨莫屬。許晨是剛剛大學畢業(yè)新官上任的生物老師，牛奶小生加上大長腿，迅速被冊封為最想聽課老師，學姐學妹們都暗嘆生不逢時！

戚橙很幸運地被分在許晨所教的班級，之前被分到平行班的懊惱一瞬間就成了慶幸了。但是高一的生物課實存少，一周才兩節(jié)，要是恰逢活動考試什么的，半個月才能在班級的講臺上見他一次。

戚橙觀察到，許晨上生物課總喜歡用手敲打黑板，他的手修長白皙，戚橙第一次覺得原來有人能將敲黑板這回事做到美好得像是在彈鋼琴，再看看自己的手，因為寫字握筆的姿勢一直都是錯的，早就生了大大小小好幾個繭子。

“今天就講到這里了，雖然下星期就發(fā)文理分科的志愿單了，老師還是希望大家都認真聽聽，無論文理，多學點總是沒錯的，不要陷入學習就是為了考試這個誤坑。”

“報告老師，就算是高三的文科女生也會認真聽你的課的！我們這一屆不曉得有多少無知少女會為了你棄文從理！”

“真相只有一個，啊，多么痛的領悟！”

在全班大笑中戚橙將課桌里的文理志愿表拿出來，文科，還是理科？初中的時候還信誓旦旦地對死黨講，我肯定選文科，天知道理科簡直是要命。天知道現在她會糾結！戚橙抬頭望許展，還有一分鐘下課，他依舊挺拔地站立在那，回應著班上的調笑，臉上沒有一絲不耐。

拼一把，誰說她學理科一定會要命的，萬一把她內在的潛能激發(fā)出來了呢，再說，文科要背那么多，也不見得會簡單到哪里去，高考一本線還要比理科高好幾十分昵。

唔，好像就是她自己說的。戚橙望著許展離開教室藍色背影，在心里默默祈禱：拜托，一定要將我分到他所教的班級，我愿意用一年的壽命交換，拜托拜托啦……

戚橙一定是忘了，前不久她還在電話里鄙視死黨用壽命來交換會轉微博中獎抽到偶像的歌友會門票……

2013年3月1日

大晴天

果然抽獎從來不中，從來沒有撿過錢只是掉錢，每次下雨都沒傘帶了傘不下雨的人的幸運是慢慢攢積的，要到一定的時候才能夠派上用場。

我真的分在了你所在的班級。甚至做了你的科代表。晨光熹微，真是好聽。我會好好加油的，一定是最最最最最棒的科代表，我會努力學好生物的！

——戚橙

高一下學期戚橙忐忑地進入新的教室，倒不是怕新的環(huán)境，她怕的是她的生物老師不是他。不過這種忐忑很快就成了欣喜若狂。

“我們生物老師是許晨，哈哈哈哈，生物有救了。”

“要是所有學科的老師都是許晨這樣的，我大概就能進化成學霸了吧！”

“嘖嘖嘖，知足吧，多少年才修得許展一枚，你去看貼吧，羨慕嫉妒恨我們的不知道多少！” 戚橙早就心花怒放了，佯裝淡定地收拾課桌。輪到晚上自我介紹，班主任讓想擔任班級事務和科代表的同學介紹完后做一個說明。

戚橙在角落的一排，是最后幾個做自我介紹的同學之一。班上的女生，不說全部，十個至少有八個都想當生物科代表！戚橙真怕最后老師來一句，生物科代表候選人太多了，先到先得吧，就第一個上吧。

好在，輪到戚橙自我介紹前，實在看不下去的班主任來了句，生物科代表生物老師決定，你們這么熱青花癡真的好嗎？

許展果然不一樣。對于科代表的抉擇沒有候選人，不需要說明自己的優(yōu)勢，他拿起班上的名單表，一目十行。

“生物科代表就戚橙吧，我艮喜歡晨光熹微這個詞，剛好橙和晨諧音，戚橙，你沒意見吧？”

戚橙感覺自己站起來的那剎那，五光十色的星星在周圍一閃一閃，暈眩的心臟觸摸云端。

“沒，沒意見。”戚橙在一片我要改名字的嗷嗷聲中幸福地笑了，真的有一種范進中舉的感覺。

下課后戚橙低著頭尾隨老師去辦公室。新官上任，還是要交代一些什么的。許展所教的另一個班級的科代表也來了，是個男生，名字叫陳呈。聽了這名字，戚橙汗顏，老師，您可真感性！媽，你真是我親媽，感謝你給了我這個天時地利人和的名字！

這是戚橙第一次到許晨的辦公室，他的辦公桌微亂，除了教學用的，就是一堆書和信封。戚橙在心里鄙夷，矯情！看到帥哥老師就聯(lián)想到“云中誰寄錦書來”情懷，居然寫信拜年！對于這種行為，她只想說，我怎么沒想到，為什么不拉上我一路！

“老師，你喜歡東野圭吾啊？最近看了日本電影《嫌疑犯X的獻身》，真的爆驚艷，正想去把原作者東野圭吾的作品看完呢，你可以借我?guī)妆締幔俊?/p>

戚橙抱著一大沓書，笑容藏都藏不住地和陳呈一起走出辦公室，兩個人是鄰班，自然也一起回班級。

“花癡，口水都要流下來了。”陳呈一臉鄙夷。

戚橙朝進班級的陳呈做了個鬼臉。心里微辭，我就是花癡怎么了，啦啦啦，許晨的書到手！

2014年4月24日 微風

你真是一個讓人打心底里尊重的人。耐心，細節(jié)，柔和，分寸，這些你都處理得讓人羞愧，暗生嘆服。你讓我明白，不太去計較什么反而會得到更多，事情無論大小都要有認真盡所能及的態(tài)度，擁有無需拿出來炫耀，更無需低下頭感到自卑，沒有必要羨慕嫉妒別人的鮮亮……

我想那個小丑般隱形的自己也這樣被你折服了吧。

許晨，謝謝你，讓我在這樣的年紀將這個世界看得更真實可愛一些，讓我勇敢地和自己的小黑暗抗拒。

——戚橙

自從戚橙當了生物科代表，可謂非常自覺地開始朝學霸發(fā)展，當然是生物學霸。上生物課時那個小身板挺得多直！那個小眼神聽得多認真！那個小手舉得多積極！在同學們都過了老師美顏的新鮮勁后，只有戚橙的積極性不改初衷！

但許展并沒有因此就對戚橙同學另眼相待，仍是該怎么樣就怎么樣，以戚橙多年的學習生涯經驗所示，這種時候老師不是應該特別喜歡看好她么！比如當著全班夸獎一頓什么的，比如私下會和她特別客氣至少會成為好朋友什么的，但是許晨完全沒有啊，對她這個科代表也只是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讓戚橙頗有拿熱臉貼冷屁股的感覺。

不過戚橙是誰呀，絕對屬于治愈型的，最擅長的還是自我療傷。戚橙轉身一想，嗯哼，許晨就是一個傲嬌的高冷老師！需要她這樣“溫暖”的科代表拯救。所以戚橙在生物學霸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只是中途發(fā)生了一件事，讓戚橙一度消沉。

戚橙的老同學周妍來看她了。戚橙自從上初中到了省會城市以后就和所有的小學同學斷了聯(lián)系，原因很簡單，無非是為了忘記過去。

戚橙小學時是個不安分的學生，原因和大多數過早叛逆的學生一樣，父母關系不和諧，希望自己做出一些動作引起他們的注意。

和班上沉溺網絡游戲的同學去網吧，通宵一整夜回到家父母卻什么都沒有發(fā)現，開始喜歡大手大腳地花錢，請同學吃飯吃零食，送同學禮物，錢不夠了就從柜子里拿，起初是一塊一塊地拿，然后是十塊，五十塊，最后拿幾百塊時心都不緊張一下。享受被同學擁護的感覺，喜歡翻墻那種刺激的危機感。最終被發(fā)現時被父母狠狠揍了一頓，戚橙選擇了離家出走，父母找老師找同學將一切全盤托出，最終找到了她，她成了另外一個人。

小學同學都知道她做的事情，都不約而同地和她疏遠，在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如今，戚橙聽到“偷”、“假”、“裝”這樣的字眼都會敏感地瑟縮腦袋，心口微疼。所以戚橙開始沉默寡言地學習，到了新的地方，變成了新的自己。

可是一看到周妍，戚橙就清晰地看見了過去那個骯臟蜷縮的自己。周妍是到這里看病，順便詢問了一下她的地址，來看看她。戚橙記得，周妍對她的鄙夷，在那件事后兩人迅速從朋友變成了陌生人。

“你過得很好嘛，性格開朗，學習不錯，完全沒人會相信過去的你竟然是那個樣子。”周妍對她笑，那笑容似刺.密密麻麻地扎疼她。

周妍走后戚橙很長一段時間都緩不過來。深夜里總是做莫名其妙的夢，陌生的眼睛用那種她極為熟悉的厭煩眼神盯著她，不停地旋轉，戚橙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再看周圍的同學，夢中的眼睛似乎和他們的總有那么一點相似。

戚橙沒想到許展會看出她的不正常。周五放學后，許晨叫戚橙到他辦公室一趟。交代好一些學習上的事情后許晨叫戚橙陪他到操場逛逛。

許晨就是有那樣的本事，能夠讓戚橙毫不掩飾地將自己全盤托出，他就像一個溫和的聆聽者，帶著你同憶過往，勇敢地面對自己。戚橙不記得許晨那天陪她走了多少圈操場，只知道那天的夕陽柔和地照耀在他的側臉上，腦袋里冒出一個詞：橙光熹微。

許晨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傾聽，戚橙覺得或許說出來就是一種解放。戚橙喜歡他這時的靜默。

后來許晨借給了戚橙一本書，東野圭吾的《白夜行》，戚橙集中精力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看完了，沉浸在最后一句“她一次也沒有回頭”的蒼涼里，看到了許晨的字條。

“不回頭，不悔恨，真實而勇敢地往前走。”

戚橙笑了，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許晨這樣的老師呢，不偏袒，清明，還這么帥！

2015年1月7日 大雨

今天的雨真是應景，不過對于你似乎有點天公不作美。像你這樣美好的男神，為何要早早踏入已婚男士的行列！聽到你結婚的消息我竟有些小小的失落。班上的同學問你為何要這么早就自掘“墳墓”，你只說了一句話，她就在那，等我走過去。

許晨你說情話都這么動人，被你愛的那個人真是幸運。要是你知道我的想法，想必會義正嚴辭地告訴我，她也是你的幸運。

那么，祝你幸福，盡管我的祝福微不足道。

——戚橙

戚橙從未見過這樣的許晨，滿面春風好不遮掩，全班發(fā)德芙巧克力，至于原因，笑著說，我今天就要和女朋友領證啦，明天你們面對的就是一個已婚男士。

全班女生，不，是全校仰慕許晨的女生心都碎了。比如戚橙。其實越是淡然，沒用夸張的，老師你傷害了我，還一笑而過這樣的表示越是傷心。戚橙很難形容自己的感受，就是窒息的感覺，好像失去了什么看不見也摸不著的隱形的東西。

許展還說了什么，好像是同學們祝許展早生貴子，許晨笑著說，你們馬上就要高考，好好復習，高考前我是不會丟下你們不管的。

那天的許晨是戚橙記憶里笑容最燦爛，表情最豐富，說話最多的一天。

戚橙突然意識到自己高三了，距離畢業(yè)還不到半年的時間，以后她就只能冠名許晨教過的學生之一，許晨曾經的科代表之一，許晨帶的第一屆畢業(yè)生之一，或者許晨的小白鼠之一。可是許晨對于戚橙是唯一的存在。戚橙唯一真正喜歡的老師，戚橙唯一完全信任的朋友……

2015年8月23日 艷陽天

我在泰國清邁，這里的一切都慢而小資，頗有情調。在橙光熹微中醒來，漫步，找到一間中意的書店或者咖啡館，享受寧靜的時光，晚上燈火闌珊，暖風和煦，很抱歉突然想到你。

其實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想起你，終于沖破陳規(guī)的學校桎梏，我開始瘋跑，有些理解當初你在高考前說的，重要的不是考了多好的大學，而是拼盡全力后無論走到哪里都能有滿腔的熱情和只為自己的自豪。

我給你寫了一張明信片，沒有寄給你，上面只有四個字：橙光熹微。

你最喜歡的詞是晨光熹微，而我最喜歡橙光熹微。

——戚橙

高考前，戚橙只對許晨說了一句話，直到現在也是最后一句話。

謝謝你。

謝謝你濃墨重彩地出現在我的生命里，像一束光，讓我對未來有所期待。

謝謝你選擇了我當生物科代表，讓我知道努力是自己的事情。

謝謝你在我自我懷疑否定，彷徨的時候安靜地傾聽我的故事。

謝謝你讓我知道我想要成為什么樣的人，應該做什么樣的事情。

謝謝你瞧得起我卑微的喜歡，并讓我以此為養(yǎng)料努力變美好。

千言萬語濃縮在這三個字里，戚橙知道許晨一定能懂。

而一切都已經不再重要，美好的記憶會一直塵封在戚橙的心底，許展會遇到更多的少男少女，給他們像給她一樣的治療。

那只是一場被戚橙懵懂的青春美化的治療，許晨是良醫(yī)，戚橙只是無數個懷念仰慕他的過客病人之一。

戚橙會一直記得，或許也會突然忘記，那日的橙光熹微，許晨就在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