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初人大學的兩年內,先后結識了兩位英國友人。一個陪我們練口語,一個幫我們學寫作;一個喜歡存課堂上自娛自樂,一個總是一絲不茍嚴肅正經。他們成了我們短暫易逝的青春尾梢上一種神奇的存在,也成了我們荏苒不復的大學生涯中一抹獨特的記憶。
喜歡在課堂上自娛自樂且樂此不疲的,叫Carlos(卡洛斯)。初遇他時,我們方才從順義的山溝里軍訓歸來,烈日下蒸烤半月,每個人都曬得黝黑。匆匆洗了澡,頂著灼人的陽光步入口語教室,卡洛斯正坐在角落里,無比震驚地望著我們,彎著他原本就并不挺拔的腰桿,不可思議地重復著“mygod”。受于陽光慷慨的饋贈,我們帽檐以上的額頭和帽檐以下的大半張臉像被生硬地切割成了白黑兩色,這樣的場景讓卡洛斯先生既困惑又恐慌。
午后的酷熱和屋內沉悶又略顯尷尬的氣氛使我們紛紛把困頓的腦袋貼存桌上幾乎就要打起呼嚕,穿著綠色帽衫的卡洛斯卻突兀地拿自己的禿頂開起了玩笑。他在黑板上寫出很多關于他的事情,讓我們猜哪些是虛構。一位勇敢的同學忐忑地走向黑板,用火眼金睛辨別了半天,在“bald”(禿頭的)上畫了一個小小的叉。不明所以的卡洛斯摸著自己滑溜溜的腦袋,高呼: “真的嗎?這太讓人高興了!我是有頭發的人!”語氣里滿是難掩的調侃和興奮。
卡洛斯咬文嚼字地拽著英文,言談舉止中不時地給我們普及著些許令人意想不到的英倫“文化”。據他講,他是家中第五個孩子,兄弟姐妹間并不似中國人這般親密。他們各自謀生,很少見面,卻無一例外地熱愛旅行,他們一家子的足跡踏遍了幾乎整個地球。
和卡洛斯先生相處的一年,我們真切地體會到了中西文化的巨大差異,也莫名其妙地更加熱愛自己生長的這片土地和上面衍生出的獨一無二的歷史和文明。卡洛斯總是強調,他愛中國,但更愛英國,因為那里有家。而我們,卻在這種交流中逆向而為,熱愛著一些新鮮的元素,卻更愛窗上剪貼的紅色窗花。
口語課結課后,我們也失去了和卡洛斯共度的時光,他為我們構建起了第一個完整的“英國人的模樣”,卻不知另一位從各個方面都與他截然相反的英國人正在另一棟教學樓里一臉嚴肅地等待著我們的到來。卡洛斯的這位同胞,就是Paul(保羅)。
與詼諧幽默時常自黑的卡洛斯不同,保羅先生的第一堂課就讓我們心悸不已。在他羅列出的“班規”之中,對于上課記筆記這件事都做出了詳實的規定以及嚴酷的懲罰措施,更別提什么吃東西、睡覺、缺勤了。這些“新政”讓輕松散漫了一年的我們心驚膽戰。盡管如此,他還真的硬是逼著我們重新養成了上課專心聽課、舉手發言和手工記筆記的習慣。如此往復,我們一個個如驚弓之鳥,每次上保羅先生的課前,都要提早起床,到餐廳規規矩矩吃完早飯,趕到教學樓早讀。一時間讓人以為跌進了時光隧道,重新過起了日思夜想的高中生活。
一學期下來,大家的成績竟然都有了提高,盡管嘴上還是不甘心地吐槽著,心里倒都對保羅先生有了幾分認可,散漫的性子也隨著寂寥的冬季一起離去了。
與此同時,保羅先生也在悄悄地變化著,課前點名的時候,他把我們的英文名字串成了一首歌,哼了一首帶卷舌顫音的英倫小調,就把名字點完了。課堂的氣氛也比以前輕松了許多,多項“禁令”也稍稍放開。比如若是早晨晚起帶著早餐進了教室,也可以在保羅老師轉身的工夫抓緊時機咬下兩口,但是諸如雞蛋灌餅類醬味滿屋飛揚的食物還是遭到了無情的抵制。保羅先生知道誰在啃面包,會故意面朝與之相反的方向,假裝看不見使之放心吃完。久而久之,我們覺得這位英倫老紳士,身上倒有了幾分可愛。
世界很小,生活很大,東西半球的相遇甚至相知,或許也是一種時光悄然轉換間的巧合。卡洛斯和保羅,兩位性格完全相反的英國人,對彼時的我們而言也像無數個世紀前的馬可波羅一般,是兩種文化交流和碰撞的橋梁。卡洛斯身上具有的英國青春一代的朝氣和活力,以及保羅展現的英國將老一代的保守和固執,都讓我們感受到了八個時區外的土地上繁衍和發展的文明。
漫漫長路,或許我們還會遇到各式各樣的英國人,甚至各種膚色各種緯度各種地理環境中成長起來的異國人,但是在我們心里,還是會留著這兩個英國人稀稀碎碎的身影,和他們陪同我們成長的不返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