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現在所說的“廉政”,一般解釋是“廉”即廉潔,“政”即國家政權機關及其公務活動,廉政即“廉潔的政治”,主要指政府工作人員在履行其職能時不以權謀私,辦事公正廉潔。其實,古代的“廉政”是“廉正”的意思。“廉正”意蘊深厚,體現了儒家為政以德、正己正人的核心價值理念,是今天廉政建設的根本,需要我們正本清源,發揚光大。
廉正的文化內涵
“廉正”的“廉”,本義為廳堂的側邊,平直、方正、狹窄、有棱角,因此又產生了一系列引申義,重要的如廉潔,不茍取,與“貪”相對。廉還指有節操、不茍取的人。“廉正”的“正”最基本的含義是正人必先正己。自己先求得端正,然后再教化他人,這就是儒家政治的根本原則,也是中國古代政治文明的核心價值。關于這方面,歷代圣賢大儒有許多精辟的論述。
“廉政”一詞最早出現于《晏子春秋·問下四》:“廉政而長久,其行何也?”《文選·運命論》注引作“廉正”。古代“政”與“正”相通,可以互訓。對“廉正”的具體表述,可以追溯到《周禮·天官·小宰》:“以聽官府之六計,弊群吏之治:一曰廉善,二曰廉能,三曰廉敬,四曰廉正,五曰廉法,六曰廉辯。”這是古代考察官吏的六項內容,“廉善”、“廉敬”、“廉正”是針對品德的考核,“廉能”、“廉法”、“廉辯”則是針對能力的考察。這六個方面內容不同,都以廉為本。
《論語·顏淵篇》載季康子問政于孔子。孔子對曰:“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什么是政治,孔子用一個“正”字概括,告誡季康子為政時自己首先要“正”,為政者起到表率作用,誰敢不正?這就言簡意賅地闡明了要正直、公正的為政理念和為官之道。《孔子家語·王言》引孔子的話說:“凡上者民之表也,表正則何物不正?”在上者能否正己,其社會影響很大,孔子用風行草偃來比喻。孔子曰:“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論語·顏淵篇》)孔子是在強調為政者的德行很重要,對下面的民眾有決定性的影響。反之,上梁不正下梁歪,領導者的德行不好,上行下效,老百姓就不可能一心向善,整個社會就會道德滑坡。
正己其實就是正身,以做到身正。孔子說:“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又說:“茍正其身矣,于從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論語·子路篇》)是說當政者如果端正了自身的行為,對于政事還有什么困難呢?如果不能端正自身的行為,怎能使別人端正呢?
孟子還有“格君心之非”說:“唯大人為能格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國定矣。”(《孟子·離婁上》)“大人”就是圣賢師儒,他們通過為帝師賢相,糾正君主內心的偏邪,使其回歸到仁心仁政上來。君心一旦得正,則天下國家能夠長治久安。孟子曾三見齊王而不和他討論政事,弟子們疑惑不解。孟子說:“我先攻其邪心,心既正,而后天下之事可從而理也。”
漢代董仲舒說:“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正萬民以正四方。四方正,遠近莫敢不壹于正,而亡有邪氣奸其間者。是以陰陽調而風雨時,群生和而萬民殖,五谷孰而草木茂,天地之間被潤澤而大豐美,四海之內聞盛德而皆徠臣,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畢至,而王道終矣。”(《漢書·董仲舒傳》)是說王者施政,應當正心為先,漸次以正萬民,這樣才能遠近俱正,出現風調雨順,政通人和,萬國來朝,保合太和的王道境界,這就是王道政治的理想。
程頤說:“治道亦有從本而言,亦有從事而言。從本而言,惟從格君心之非,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若從事而言,不救則已,若須救之,必須變。大變則大益,小變則小益。”(《遺書》卷十五)就是說治理國家之道,如果就本而言,那只能糾正君主內心的偏邪,君主心正了朝廷就正了,朝廷正了百官就正了。如果從具體事務而言,那就是挽救弊政,為了挽救弊政,當然得進行改革。大改革則獲大益,小改革則獲小益。
清初思想家顧炎武在《與公肅甥書》中說:“誠欲正朝廷以正百官,當以激濁揚清為第一要義。”這就是說,真的要做到興國安邦正百官,首先必須除惡揚善,扶正祛邪,弘揚正氣。
對圣賢大儒的這些教誨,歷代統治者、官員都心知肚明,很多人還積極付諸實施,恪守廉政原則,正人正己,上行下效。
如貞觀初時,太宗對近臣說:如果要安定天下,君子必須先端正自己,身正不會影斜,只要朝廷清明,下層就不會動亂。
明代思想家薛瑄,在《薛文清公從政名言》中說:“世之廉者有三:有見理明而不妄取者,有尚名節而不茍取者,有畏法律保祿位而不敢取者。見理明而不妄取,無所為而然,上也;尚名節而不茍取,狷介之士,其次也;畏法律保祿位而不敢取,則勉強而然,斯又為次。”他將為官者廉潔從政分為“不妄取、不茍取、不敢取”三個層次,即最高層次明白為官之道,人格高尚,根本就不會伸手的官員;其次是重視名節,正直狷介不伸手的官員;再次是心中想拿但害怕法律處罰,害怕丟掉烏紗帽不敢拿的官員。
廉政文化的現實意義
歷代圣賢大儒這些論述以及古代清官的事跡,對我們今天的廉政建設與國家治理有重要啟示。
正人必先正己。為政者以身作則,起到表率作用,下屬與老百姓自然風行草偃,上行下效,這是孔孟及后儒子反復申說的一個話題,也是被歷史反復證明的真理,今天的領導人應該繼承和弘揚儒家的這一偉大思想。當然,今天的“己”不僅僅是把自己管好,還要把家人和親戚朋友管好,這大概是對當今執政者的嚴峻考驗。
從“格君心之非”說,我們可以領悟,就領導而言,仍然應該加強自我修養,保持內心純正,同時周圍的同僚和下屬也有幫助、提醒領導糾正偏邪的意識和職責。“格君心之非”其實還是個“正心”的問題。由領導格心之非以求正心,層層下推,各級領導都應該這樣,一個社會才有希望。當然,在今天更要注重通過黨內黨外的民主制度的建構和完善,來真正付諸實踐,得到實現。
薛瑄對清官“不妄取、不茍取、不敢取”的劃分啟示我們,取與不取的主動權根本上還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的,取與不取的選擇便是一個人品行、節操的反映。在廉政建設中,應該大力加強懲防體系建設,健全制度,強化監督,使官員們對貪腐行為“不愿為、不想為、不敢為”,即使“想為”、“敢為”也“不能為”,真正凈化我們的官場。
總之,我們既要強調“廉正”的正心為基礎,同時也要強調“廉政”的制度建設,要以正人心為體,以立制度為用,二者相輔相成,互為支撐,雙向互動。這樣,在解決當前緊迫的腐敗問題的同時,又為中國的長治久安打下堅實的基礎,進而推進國家治理體系不斷完善,促進國家治理能力的現代化。
(作者: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教授)
責任編輯:高 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