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南三亞的馬援像
馬援是東漢時期的著名將領,一生南征北戰,他最大的貢獻是平定了交趾之亂,功封新息侯,后于平定“五溪蠻”途中病故,留下了馬革裹尸的著名典故。
此銅像位于海南三亞市天涯海角公園門口。馬援在平定交趾叛亂的過程中,曾派軍渡海作戰,在海南地區建縣設邑,影響巨大,這是海南百姓紀念馬援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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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兩漢將軍的命運,相信很多人腦海中就會浮現出一個名字:李廣。李廣難封,是稍微有些歷史知識的人都知道的歷史掌故,說的是李廣將軍有戰功,但一直沒被封侯,后來演變成一個成語,意指那些有才華而得不到賞識的人。不過,實事求是來講,李廣將軍沒被封侯,并非冤案。李廣將軍作戰勇猛不假,但作為一名統帥,他卻少有戰功,西漢與匈奴的漠北大戰中,他甚至有因迷路貽誤戰機的重大失誤。西漢封侯,殺敵數是一個基本標準,李廣將軍在某些戰役中殺敵也多,但自己損失也非常大,兩者相抵,凈殺敵數根本達不到封侯的標準。在這方面,李廣將軍的頂頭上司衛青將軍和漢武帝是很公允的,并沒有故意壓制和打擊他,也不存在著政治上的黑暗與陰謀(本刊2013年第二輯中《李廣難封的背后》一文,對此有詳細敘述,感興趣的讀者可參閱)。
李廣將軍獲得后世同情,一是因為他是一名優秀的戰士,身上充滿個人英雄主義的魅力,為他做傳的太史公司馬遷,偏偏又是位個人主義者,經他妙筆生花,李廣將軍的命運就被后人認可并慨嘆。
李廣將軍之死,很大程度上是他個人性格原因造成的,在兩漢眾多的將軍中,他的命運是一個特例,不帶有普遍性。本文所講述的是另外三類將軍的命運,這些煥發過生命華彩的將軍們,他們的人生結局,在時代大背景的映襯之下,或多或少充滿了悲劇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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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類:死于疆場,馬革裹尸。
代表人物是東漢的伏波將軍馬援。馬援將軍,四十多歲后遇明主劉秀,隨后南征北戰,全部打的是外戰,影響最大的是平定交趾郡(今中國廣東、廣西和越南中北部)的叛亂,后在62歲時,請纓平定今湖南西部、廣西北部的“五溪蠻”時,病死在戰場上。此次出征前,他曾對友人說:“吾受厚恩,年迫余日索,常恐不得死國事。今獲所愿,甘心瞑目。”是啊,對于一位將軍來說,死在戰場上,這應該是最好、最幸運的一種結局,是一種完美的謝幕方式(馬援的生平事跡,本刊2013年第三輯《馬援的選擇》一文,有詳細講敘)。
西漢武帝一朝的霍去病將軍,命運和馬援將軍有相似之處。霍去病并沒有直接死在戰場上,而是死于征戰回朝后,但他的死,卻是由于常年征戰,而且是無后方長途奔襲作戰,不得休息,染病所致,因此也可以說他是死于戰場之上。霍去病之死,迫使漢武帝在一段時間內改變攻打匈奴的政策,對于國家而言,是一種不幸,但對于霍去病個人來說,他在人生最華彩的時光里謝幕,身上不帶任何一絲世俗的污垢,有的只是馬背上的狂飆突進,卻是一種幸運(關于霍去病的故事,本刊2013年第二輯有《少年中國的少年將軍》一文講敘)。
第二類:甘于平淡,寂寞自守。西漢的代表人物是衛青,東漢的代表人物是皇甫嵩。
衛青是兩漢開疆拓土第一戰將,但他深諳為將之道,自戰場退下來之后,不恃功自傲,不干政,即便是他的兒子因犯罪被漢武帝處罰削去爵位,他也沒有出來說一句話,而是恪守一名職業軍人的基本原則,與漢武帝君臣之間相安無事。筆者在本刊2013年第二輯《為將者當如衛青》一文中曾對衛青將軍做過這樣的評價,現在重讀,仍覺不錯,也能說清楚問題,特引用如下:
“有人說衛青的晚年無事可做,并為此感慨。其實不然。他是柄劍,戰時出鞘,鋒芒畢現,和平時入鞘,寂寞自守,談不上無事可做。他的榮耀是平民的苦難,他的寂寞是平民的幸福,有人說和平是軍人的墳墓,而衛青甘于被埋葬于這種墳墓,真將軍也!”
與衛青將軍一樣,東漢末年的皇甫嵩也是一位甘于寂寞,有著良好職業道德的將軍。
皇甫嵩,今寧夏彭陽人,將門之后,父親皇甫節曾為雁門太守,叔父是著名的平羌名將、度遼將軍皇甫規。漢靈帝時,皇甫嵩被征為侍郎,后擔任北地太守。
黃巾起義爆發后,皇甫嵩與中常侍呂強一起上書漢靈帝,請求解除黨禁,結束黨錮之禍,其后和朱儁、曹操一起,成為平定黃巾起義的主要將領。
皇甫嵩有名將氣度。與黃巾軍剛交戰時,黃巾軍將領波才人多勢眾,而皇甫嵩自己兵少,不少士兵恐慌。皇甫嵩召集將領說:“兵有奇變,不在眾寡。今賊依草結營,易為風火。若因夜縱燒,必大驚亂。吾出兵擊之,四面俱合,田單之功可成也。”后情況果如其所料。
皇甫嵩恪守職業操守。鎮壓黃巾起義后,皇甫嵩一時手握重兵,威名遠揚,有人勸他不必再輔助腐朽的東漢朝廷,而應帶兵誅殺宦官,取劉氏而代之。皇甫嵩回答說:“人未忘主,天不佑逆。”斷然拒絕了。
平定黃巾起義之后,皇甫嵩奏請免除冀州一年田租,以養饑民,漢靈帝聽從他的建議。百姓作歌說:“天下大亂兮市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賴得皇甫兮復安居。”
平定黃巾軍的過程中,有一次皇甫嵩領兵途徑鄴地,發現中常侍趙忠的住宅超過了規定,便下令予以沒收。靈帝一朝,賣官嚴重,很多將軍要想獲得高官,也要拿錢通過皇帝身邊親近的人比如宦官來買官,中常侍張讓向皇甫嵩索要五千萬錢,皇甫嵩拒絕,后張讓和趙忠聯手,彈劾皇甫嵩無功,耗費錢糧,皇甫嵩被剝奪左將軍印,削奪封戶六千,只封都鄉侯,食邑二千戶。他亦不多言。
皇甫嵩為人低調不貪功。《后漢書》作者范曄曾借人之口夸贊日:“時人說皇甫嵩之不伐,汝豫之戰,歸功朱儁,張角之捷,本之于盧植,收名斂策,而己不有焉。蓋功名者,世之所甚重也。誠能不爭天下之所甚重,則怨禍不深矣”。說的是皇甫嵩在打敗黃巾軍后,自己不愿占功勞,而歸功于朱侑和盧植等人。
公元188年冬,涼州人王國造反率兵攻打陳倉(今寶雞陳倉區),漢靈帝再次起用皇甫嵩為左將軍,督領前將軍董卓討伐王國,董卓建議迅速進軍陳倉,皇甫嵩拒絕。公元189年春,王國由于沒有攻下陳倉,人困馬乏,準備撤兵,皇甫嵩下令全軍出擊,董卓又建議說窮寇不能追,困獸猶斗,我軍恐失利。皇甫嵩說先前我不攻擊王國,是避敵銳氣,現在他疲憊不堪,準備逃走,非窮寇也,逃兵而已。遂追擊,連戰連捷。董卓既慚愧又忌恨。
公元189年,靈帝任命董卓為并州牧,讓他把部隊交給皇甫嵩統領,董卓抗命。皇甫嵩的侄兒皇甫酈力勸皇甫嵩興兵討伐,皇甫嵩卻認為自己身為軍人,不宜做此處理,還是交由朝廷處理為好,于是將此事上奏,朝廷責備董卓,董卓對皇甫嵩又增怨恨。
靈帝去世后,宦官被誅,董卓進京,控制朝政,皇甫嵩當時統兵三萬駐扎在扶風郡。公元190年,董卓召皇甫嵩為城門校尉,想尋找機會將他殺掉。皇甫嵩應召將行,其時,京兆尹蓋勛、長史梁衍勸皇甫嵩起兵殺死董卓,與袁紹呼應,皇甫嵩不聽,到洛陽后,董卓果然指使人陷害皇甫嵩,眼看著皇甫嵩就要被殺。
皇甫嵩的兒子皇甫堅壽跟董卓有交情,為救父親,從長安跑到到洛陽找董卓。董卓正擺設酒宴,大會賓朋,皇甫堅壽與他辯理,且責以大義,為皇甫嵩求情,在座賓客亦一起求情,董卓這才離席拉皇甫堅壽與自己同坐,并派人釋放皇甫嵩,任命他為議郎,后又升任御史中丞。
公元192年(初平三年),董卓被殺后,朝廷任命皇甫嵩為征西將軍,滅董卓宗族。皇甫嵩后又任車騎將軍、太尉、光祿大夫、太常等職,公元195年病逝。
和衛青相比,皇甫嵩身處亂世,命運要坎坷一些,甚至曾面臨殺身之禍,但不管外界形勢如何變化,他都忠于自己的內心,嚴格恪守軍人的本分,手握重兵而不驕縱,身處危險而無怨恨,亦真將軍也!
第三類是:立有戰功,但被殺或自殺。
實際上,相比前兩類,兩漢將軍里,獲此命運者人數眾多。本刊以往幾期的“漢代專輯”里,就記載了數位,下面簡單做一個盤點。
第一位是西漢時的貳師將軍李廣利。李廣利是漢武帝統治后期的一位外戚,曾兩次遠征大宛,是漢代歷史上對西域國家最大規模、最遠距離的征伐,實現了漢武帝經略西域的戰略目的,漢朝在西域確立了自己的正統地位,這是在另一個戰場上對匈奴的重大勝利。此后,李廣利多次帶兵與匈奴作戰,后來在一次出征途中,因為宮廷內斗的原因,他害怕回朝后被殺,投降了匈奴,最后被匈奴人殺死。
一位對匈奴作戰屢建戰功的英雄,最終卻投降了老對手,這是李廣利的無奈,又是國家的悲哀。漢武帝統治晚期,經歷了太子劉據意圖謀殺自己的巫蠱之禍后,漢武帝在皇位繼承人的選擇問題上,變得異常敏感緊張,加之年紀已老,處理問題、控制局面不似青壯年時那么游刃有余,而是趨向于簡單粗暴,而李廣利作為外戚,恰在這個時候不幸卷到了繼承人問題的內斗之中,最終落了個身敗名裂的結局。但值得思考的是,同樣是投降匈奴,李廣將軍的孫子李陵,大家對他的評價卻充滿了同情,每朝每代都有人對他的行為做辯護,這卻是為何?
李廣利將軍的生平事跡,本刊2013年第二輯有《貳師將軍詠嘆調》一文專門講述,在一定程度上還原了這位將軍在歷史上被歪曲的形象。
第二位是東漢的竇憲將軍。竇憲將軍最大的功績是帶兵徹底擊敗北匈奴,在燕然山(今蒙古國杭愛山)刻石勒功,如此一位勇猛的將軍,最終卻被扣上“謀反”罪名,被逼自殺。竇憲被殺,可以說是東漢歷史上最大的一宗冤案,這位將軍是有些性格上的毛病,不太會和人搞好關系,但要說他謀反,卻實在是冤枉誣陷,當時他手握重兵,漢和帝年紀還不大,他真要謀反,難道還會那么輕易束手就擒!史書上記載的竇憲謀反的各種事跡,是在他倒臺之后加上去的,并不足為信。本刊2013年第二輯《勇敗匈奴的東漢雙雄:竇固、竇憲》一文對此作了詳細的分析。
第三位是東漢的耿恭將軍。他在打擊匈奴和治理西域方面都曾立下過卓越功勛,但最終卻因對戰爭戰略的不同意見,得罪了外戚馬防,雖沒有直接被殺,但也被下獄免職,郁郁而終。本刊2013年第三輯為其寫過專文:《漢家軍魂——耿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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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我們回顧了幾位有戰功,但最終被殺或自殺的將軍。下文將重點講述與他們命運相似的兩位將軍:任尚與段潁。
任尚,生年不詳,卒于公元118年,東漢著名邊將,《后漢書》沒有專門為他做傳,其事跡散見于《后漢書·和帝紀》《后漢書·西羌傳》《后漢書·班超傳》等之中,比如《后漢書·和帝紀》就有這樣的記載:“(永元)五年……秋九月……匈奴單于於除鞬叛,遣中郎將任尚討滅之。”
這則史實記載的大背景及過程大致如下:
東漢和帝時期,公元91年,東漢名將竇憲派左校尉耿夔、司馬任尚出兵居延塞,在今天新疆阿爾泰一帶徹底擊潰北匈奴,俘虜了包括北單于母親在內的五千余人,北匈奴被迫率兵西遷。北單于敗走后,其弟於除鞬自立為單于,在蒲類海遣使表示歸漢,被封為北單于,但在公元93年,他就叛逃了,漢和帝派長史王輔協助當時駐守在伊吾的中郎將任尚聯合追擊,殺了於除鞬,漢軍立《漢平夷碑>記載任尚功勞,因此,《漢平夷碑》又被稱為《任尚碑》,該碑于1957年由新中國文物工作者在新疆哈密東天山北麓的松樹塘北坡發現,是今天新疆巴里坤地區發現的三大漢碑之一,另兩塊分別是《裴岑碑》和《煥彩碑》。
從以上可以看出,任尚頗具軍事才能。實際上,在此之前,任尚就建有軍功。公元88年,任尚擔任護羌校尉鄧訓的護羌府長史,同年冬天,鄧訓懸賞招降羌族各部落,羌族燒當部落首領迷唐的叔父號吾率領本部落歸降東漢,但迷唐不歸順,鄧訓派兵擊敗迷唐。公元89年春天,鄧訓又命任尚率徹底擊敗迷唐,迷唐收集殘部,向西遷移一千余里,原來依附迷唐的那些小部落全部歸降東漢。
不過任尚的軍事生涯也并非一直如此高光順利。
公元94年,原來歸附漢朝的一部分北匈奴人反叛,時任烏桓校尉的任尚率領烏桓、鮮卑軍隊匯通其他幾路漢軍進行討叛,叛軍遠遁。其后,任尚調任戍己校尉,成為鎮守西域的重要將領。
公元102年,原西域都護班超請調回朝,任尚接任西域都護。在辦理交接手續時,任尚請教班超:您治理西域多年,臨走時對我有什么教誨和建議嗎?班超對他說了一番語重心長的話,大概意思是:來西域戍邊的士兵,很多本來就是因為有罪而被流放邊境來補充駐守邊防的,不是很好管理,而西域各族也是在我朝恩威下才臣服的,常常懷有二心,也不太好管理。而您啊,性格嚴厲急躁,處理不好就會出大事。水至清則無魚,為政太苛刻就得不到人心擁護,您應該把握總原則,大事上管一管,小事就由他們去處理好了,小錯寬容就可以了。該事情記載于《后漢書·班超傳》。
班超說得多好啊,可任尚并不認同這種“寬小過,總大綱”,他私下里對親信說:“我以班君當有奇策,今所言平平耳。”任尚任職西域都護沒過幾年,西域各族起來造反的事情就時有發生。公元106年九月,西域反叛各國在疏勒攻打任尚,任尚上書朝廷求救。朝廷任命在河西走廊一帶的西域副校尉梁懂率領河西四郡的羌、胡騎兵五千人馳援任尚,不過在梁懂還沒有到達時,任尚已經解圍。朝廷認為任尚在西域有失職之罪,將其召回,以騎都尉段禧接任西域都護之職。
后人一般認為是任尚斷送了西域的和平,對其詬病譴責不少。客觀來講,任尚對西域各國反叛東漢負有責任,他畢竟是當時的西域都護呀。比較班超和任尚兩人,班超的確比任尚高明,他既有果敢手段,又有懷柔胸襟,所以他才能將西域管理好,基本沒出什么大亂子。任尚是一員勇將,西域造反,他能鎮壓,說明他的確勇敢,但從他對班超的臨別告誡不以為然,可以看出他少謀略,而且在天性上不如班超寬厚大氣,而是性子上可能比較急躁跋扈,這一點從班超和他說話時既坦率又客氣都可以看出來。任尚的這種性格,導致了他在為政上也比較嚴苛粗暴,做事不太留余地,由此遭致了西域人的反感甚至反抗,但這是天性,是沒有辦法改的,要任尚去學班超,他也是學不來的。
西域各國叛亂,有任尚主觀上的失誤,也有客觀因素。自漢和帝之后,東漢王朝就開始走下坡路了,對周邊少數民族的控制也不如以前那么強。漢和帝去世于公元105年,即位的漢殤帝不但年紀小,而且在位一年就去世了,然后漢安帝即位,也不過13歲而已,鄧太后臨朝,所以公元106年西域叛亂,很重要一個原因,大概是西域各國認為東漢政府此時比較好欺負,只不過任尚是當時東漢管理西域的主官,所以后人才把西域作亂的罪名全算在了他的頭上。
任尚被免西域都護,段禧接任,但是不久后,東漢政府就取消了西域都護這一職位,之后十多年的時間里實際上都沒有真正管理過西域,直到公元119年,班超的兒子班勇以西域長史身份屯兵今新疆艾丁湖一帶,東漢政府才又一次真正經營西域,而此時任尚已去世一年。
公元107年,任尚被任命為征西校尉,同年11月,朝廷派車騎將軍鄧騭為主帥,征西校尉任尚為副帥,率五萬人駐守漢陽郡,以防備羌族各部落進攻。
公元108年春,鄧騭和任尚的軍隊還沒有完全布置到位,幾千鐘羌人在冀縣(今甘肅甘谷)西邊打敗鄧鷺的軍隊,殺死一千多人。同年冬天,鄧騭派任尚和從事中郎司馬鈞率領各郡的部隊,在平襄與先零羌軍交戰,任尚戰敗,八千多人戰死。這時滇零等部族趁勢而起,向東侵犯趙、魏之地,向南侵犯益州,殺害漢中太守董炳,接著入侵三輔地區,切斷隴中道路,湟中各縣一石糧食賣到一萬錢,老百姓被打死或者被餓死者甚多。11月,鄧太后下詔,命鄧騭班師回京,留下任尚駐守漢陽郡,負責各軍的調度,并封任尚為樂亭侯,食邑三百戶。
公元110年二月,因任尚的大軍出征已久而沒有戰功,百姓也無法從事生產,于是朝廷下詔命令任尚回到長安屯駐,讓南陽、潁川、汝南的官兵復員,返歸本郡。
公元111年春天,任尚因無功被免。
但這時羌人氣勢正盛,手邊的很多郡守和縣令都無心守邊,紛紛要求將治所遷到內地,在這種情況下,朝廷任命任尚為侍御史,進攻在上黨郡羊頭山的羌人,打敗羌人,誘騙殺死了投降的二百多人。任尚總算有了對羌人的一次小規模勝利,不過公元112年,任尚再次被朝廷征召免職。
早年打匈奴,任尚常有戰功,為何打羌人就老打敗仗呢?是他不如以前勇猛銳利了嗎?倒也不是,而是漢軍對付羌人的戰術出了問題,其中最主要的是羌兵多是騎兵,而漢軍多是步兵,羌兵機動性強,攻擊了漢軍之后,不等漢軍組織起有效反擊,就開始跑,漢軍又追不上,疲于奔命,屢吃敗仗。
公元115年,朝廷任命任尚為中郎將,接任班超之子屯騎校尉班雄駐守三輔地區。臨行前,懷縣縣令虞詡看到了漢軍駐守邊地的軍隊有二十萬之眾,朝廷也花費了大量的軍費,卻無法打敗羌人的原因,正是由于羌兵多騎兵,而漢軍多步兵,因此他在向任尚分析了形勢后,建議不如讓各郡郡兵復員,命他們每人出數千錢,二十人合買一匹馬,這樣便可用一萬騎兵去驅逐數千敵寇,尾追截擊,便可打敗羌人。任尚根據虞詡的建議上書,被朝廷采納。
此招果然奏效,自公元115年開始,一直到公元117年,任尚屢建戰功,比如曾用輕騎打敗寧夏靈武一帶帶領漢羌反抗朝廷的杜季貢,又多次打敗先零羌,還殺了滇零羌首領零昌。
公元117年12月,任尚與騎都尉馬賢聯手,在北地打敗先零部落首領狼莫,但也正是這一次勝利,為任尚帶來了殺身之禍。
原來,在任尚與羌人作戰之時,鄧太后的從弟、度遼將軍鄧遵也是打擊羌人的另一名主要將領,任尚在北地打敗先零羌之后,其首領狼莫逃跑,原來狼莫統轄的一萬多羌人向鄧遵投降,公元118年,鄧遵又收買羌人,殺死了狼莫。
朝廷論功行賞,鄧遵被封為武陽侯,食邑三千戶,待遇非常優厚。任尚的結局卻恰恰相反,他因與鄧遵爭功,不但沒有得到任何封賞,反而被治了虛報斬首敵人首級之罪,隨后又被舉報貪贓枉法,贓物價值巨大,被朝廷押回京師處死!
任尚死得非常突然,就像一部電影正演到高潮處,主角卻突然死了,讓人猝不及防。那么,任尚死得冤不冤呢?至少,從目前的史料來看,挺冤的!這么一位響當當的戰將,在打匈奴和平羌戰爭中,都立下過功勛,無非就是性子急躁了點,說話不太注意,有些張揚,一時不小心得罪了外戚,就被處死,的確讓人有點接受不了。
自漢安帝朝公元107年,羌人大規模反叛以來,一直到任尚被殺,東漢朝廷的平羌戰爭雖然暫時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但是東漢政府也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比如兵禍蔓延至內地,這一地區的老百姓無法正常生產和生活,政府也花費了大量的軍費,造成了國庫的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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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人作亂問題的真正解決,是在桓帝一朝,由皇甫規、張奐和段熲三位將軍完成的,其中,段熲戰功尤為突出,他是平羌戰爭的最后終結者!
段熲,字紀明,生年不詳,卒于公元179年,今甘肅武威人,東漢守邊名將。
段熲少年時熟習射箭騎馬,崇尚游俠,又研讀古代典籍,被舉為孝廉,做過陵園丞、陽陵令,頗有政績。后入軍旅,戍邊征戰十余載,歷任中郎將、護羌校尉、議郎、并州刺史、破羌將軍等,一生作戰達一百八十次,斬殺近四萬人,最終平定西羌,擊滅東羌,以功封新豐縣侯,食邑萬戶,與皇甫規、張奐并稱“涼州三明”。
段熲作戰勇猛。公元159年,燒當、燒何等八個西羌部族侵犯隴西、金城邊關,段熲引兵出湟谷迎敵,將其擊敗,又追擊南逃黃河余部,大勝。
公元160年,去年戰敗羌人余部在燒何羌首領帶領下,進犯張掖,突襲段熲部,段熲死戰,羌人敗退,段熲追擊羌人四十多天,割肉充饑,飲雪止渴,終擊殺燒何首領。
段熲作戰,重謀略。段熲初入軍旅,任遼東屬國都尉,當時鮮卑侵犯邊塞,段熲帶兵迎敵,因擔心鮮卑軍逃跑,派人假傳皇帝詔書,召還漢軍退兵,他自己也假裝半道退兵,偷偷在路上設置伏兵,鮮卑軍果然上當,派兵追擊段熲,結果中了埋伏,全軍覆沒。此戰段熲雖勝,但也因假傳皇帝詔書而被判重刑,被罰往邊境戍邊。刑期結束后,受征召拜官為議郎。
公元165年春,段潁領兵進攻湟中西羌,兵敗,被圍困三天。其時,他采用謀士樊志張的計謀,把部隊隱蔽起來夜晚出擊,鳴鼓反攻,大敗羌人。
段熲戍邊十余載,工作勤勉,未嘗有一天在床安穩睡覺,他也比較體恤士兵,士兵病了,他親自探望,甚至親自為他們包扎傷口,由于他與士兵們同甘共苦,士兵也都樂意為他拼死奮戰。
段颎作戰有勇有謀,與人相處方面也頗有心計。公元161年冬,上郡的沈氐、隴西的牢姐、烏吾等種羌聯合侵犯并、涼二州,段颎率兵征討。涼州刺史郭閎擔心段颎獨享戰功,故意拖延阻止段颎,使軍隊不得前進,而當時段颎軍隊中有相當一部分士兵是歸順了漢朝的羌人,他們跟隨征戰很久,見漢軍形勢不利,都思念家鄉故舊,于是一起反叛,漢軍失利,郭閎把罪責推到段颎身上,段颎因此被捕入獄,罰作苦工。此時羌族更加肆無忌憚侵擾邊郡,朝中很多人都為段颎訴申訴,說段颎是被郭閎誣陷的,希望朝廷再次起用段颎。桓帝下詔詢問段颎,段颎卻只是請罪,不敢說自己受了冤枉,一時間京師都稱其為長者。段颎被赦,再拜議郎,升任并州刺史。公元163年,在羌人的進攻下涼州幾乎淪陷,朝廷再任段颎為護羌校尉。公元167年,段颎平定西羌。
自從軍至平定西羌,這一過程中,段颎幾起幾落,但凡他被棄用時,羌人就得勢,而當他被起用,漢軍則無往而不利。
西羌被平定后,還有東羌作亂,他們與匈奴彼此呼應,不但迫使漢邊郡縣向內地遷移,而且還經常搶劫騷擾長安周邊三輔一帶(即右扶風、左馮翊、京兆尹)。當時負責平定東羌的先后是度遼將軍皇甫規和中郎將張奐,都是當時名將。
皇甫規是前文已經講述過的皇甫嵩的叔父,字威明,今甘肅靈臺人。皇甫規曾擔任度遼將軍,在平西羌和東羌上都有戰功,同時在政治上他也很成熟,比如,他因不愿賄賂宦官而被宦官忌恨,黨錮之禍中還同情黨人,按理說他會遭到宦官的打擊報復,但他主動向漢桓帝上書請罪,稱自己曾攀附黨人,這一招看起來比較危險,但實際上事情都做在明處,漢桓帝也不再追究他的責任,宦官們也對他無可奈何。為官為將中,皇甫規多次想隱退,有一次,他的一位朋友的靈柩還鄉,皇甫規身穿素服,越界迎喪,有人將此事密告并州刺史胡芳,說皇甫規擅離軍營,違反禁令,應該治罪。胡芳說這是他不想做官故意為之的,我當為朝廷留住人才,不能中他的計,沒有理會皇甫規違反禁令的舉動。公元163年,皇甫規擔任度遼將軍不久后,就推舉張奐接任度遼將軍,自愿擔任張奐的助手。此后,皇甫規擔任過尚書、弘農太守、護羌校尉等職位,公元174年因年老多病被召還,病死于路途中,享年71歲。
張奐,字然明,今甘肅敦煌人,文韜武略俱有。公元155年,張奐任安定屬國都尉,屬國都尉的駐地在安定郡三水縣(今寧夏回族自治區同心縣東),在任期間,張奐平定了南匈奴與東羌的聯合叛亂。
公元158年,張奐擔任使匈奴中郎將,采用懷柔手段,誘降了烏桓;對南匈奴諸部叛軍,采用襲擊戰略,將其擊敗,誅殺了休屠各部首領;又率南匈奴單于襲破了攻掠漢邊的鮮卑,使東漢王朝的北部沿邊地區暫時得到安寧。
公元163年(延熹六年),被任命為武威郡太守,政績卓然。同年任度遼將軍,進駐曼柏,代表朝廷處理鮮卑、烏桓事務。數年間幽、并二州,清靜無事。
公元166年春,張奐任九卿之一的大司農。這時北部邊境的鮮卑,聽到張奐的調離消息,便勾結南匈奴、烏桓數道入塞,開始攻掠沿邊九郡,殺害百姓;同年秋,鮮卑又率八九千騎兵入塞,聯結東羌、沈氐、先零等共攻張掖、酒泉。為了平息叛亂,朝廷仍以張奐為護匈奴中郎將監督幽、并、涼三州及度遼、烏桓二營。南匈奴和烏桓聽到張奐率兵到前線時,便率眾二十萬口投降。張奐誅其首惡,對降眾采取安撫辦法。鮮卑率眾退走出塞。
公元167年,東羌與先零羌多次攻掠關中三輔地區。這時張奐派司馬尹端、董卓二人率兵進擊,大敗羌人,斬其首領,俘羌人萬余人,三輔地區暫時獲得和平與安定。
從以上簡述可以看出,張奐是一位很有能力的將軍,他對付外敵的方法與段颎有所不同,段颎作戰,往往不給敵人留任何余地,也不和敵人談判,更不采用懷柔手段降服,而是以武力打擊有生力量為主。而張奐,一方面動用武力,另一方面采用懷柔政策,降服外敵。這樣做的好處是能取得短暫的和平,不好之處在于降后的敵人經常反叛,時降時叛。
比如東羌,在張奐的打擊和懷柔之下,先是投降歸附,不久后又反叛,反復多次。
在此情況下,桓帝詔問段颎,說皇甫規、張奐擁有精兵強將,卻不能平定東羌的叛亂,你有什么好法子?桓帝的實際意圖是要調段颎的部隊討伐東羌。段颎由此做了如下分析,他認為張奐對待東羌,在進攻上猶豫不決,而以招降為主的戰略是錯誤的。羌人之所以反復不已,在于他們沒有遭受到毀滅性的打擊,他們在形勢不利時,雖然一部分人表面上歸附了漢朝,但這些人心意和其他沒有歸附的羌人還是相通的,等到漢軍一撤退,他們就會很快反叛。
段颎還為桓帝算了一筆戰爭賬,他說過去二十多年間,朝廷為了平羌,花費了巨資,還沒有將其完全平定,就在于政策上的猶疑不決,而現在朝廷只要給他自己騎兵五千,步兵一千,戰車三千兩,他就可以在兩到三年之內完全平定東羌,而所需費用只有過去花費的大約五分之一多一點。桓帝聽從了段颎的意見。
公元168年春,段颎帶兵一萬多人,攜帶十五天的糧草,從彭陽直往高平,與先零諸種戰于逢義山。羌兵人數占優,段颎部署停當后,激勵兵將說:“現在我們離家幾千里,前進,事業就成功;逃走,死路一條,大家努力共取功名!”段颎馳馬在旁,突然襲擊,羌軍崩潰,共斬首八千余級,獲牛馬羊二十八萬頭。
此時桓帝已去世,臨朝的竇太后見段颎首戰成功,下詔獎勵賞賜段颎,拜他為破羌將軍。
同年夏,段颎再次出擊東羌,他派司馬田晏和假司馬夏育東西包抄羌兵,羌兵大敗,段颎又追擊三天三夜,據說士兵們腳上都磨出了繭子,一直追到涇陽,羌兵分散逃進了漢陽山谷之中。
這時,張奐上書,說東羌雖然失敗,剩余勢力難以盡除,而段颎性格輕率武斷,只怕最終勝敗難料,此時朝廷應當暫且施以恩德,招降剩余東羌勢力。
朝廷下詔書給段颎,說明了張奐的意見,段颎上書反駁了張奐。首先他重申了自己用武力徹底平定東羌的立場;其次他攻擊張奐身為朝廷命官,身居軍中要職,領兵多年不能平定羌人叛亂,而要搞什么興教修文,止息兵戈,是一種假仁假義且不切實際的幻想;其三他甚至批評了西漢趙充國將羌人遷往內地以及東漢初年馬援將羌人遷往三輔地區的做法,認為羌人起初降服最終叛亂,才造成了今日之禍患。他又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希望朝廷信任自己,讓自己能根據前線情況審時度勢,繼續作戰。
公元169年春,朝廷派使者馮禪招降逃入漢陽山谷的羌人。段颎卻認為此時正是春耕時間,老百姓都在田間勞作,羌人雖然暫時歸降,但沒有糧食供給他們,他們一定會再次反叛搶奪,不如趁此機會將他們一舉消滅。這年夏天,段颎帶兵駐扎在羌人聚居的地方四五十里處,又派田晏、夏育占據有利地形,向羌人發起攻擊,大獲全勝,斬獲羌人首領以下首級一萬九千具。同時,馮禪招降的的幾千羌人,被分別安置在安定、漢陽和隴西三郡。東羌遂平。
關于皇甫規、張奐和段颎平羌事,范曄在《后漢書·皇甫張段列傳》中記敘詳實,他還給了這樣的評價:
“山西多猛,‘三明’儷蹤。戎驂糾結,塵斥河、潼。規、奐審策,亟遏囂兇。文會志比,更相為容。段追兩狄,束馬縣鋒。紛紜騰突,谷靜山空。”
這段話大意是說在平羌這件事情上,皇甫規、張奐和段颎是同一駕馬車上的三匹戰馬,并駕齊驅。三人之中,皇甫規和張奐兩人主張比較相近,周密規劃,屢次遏制住兇惡的敵人,因此他們兩人關系比較親近,相互之間比較包容。而段颎追擊西羌和東羌,一直是纏裹馬腳,牢掛軍刀,指揮萬騎,奮勇殺敵,戰后山谷空虛,一片寂靜。
范曄用詩一般的文字,贊揚了段颎在平羌戰役中取得的輝煌戰果,同時也從側面形象的寫出了段颎堅忍不拔,對待敵人毫不手軟的冷酷形象。
也有人對段颎平羌手段頗有微詞,比如司馬光就認為段颎一味追擊誅殺,而沒有采取懷柔政策,非禮儀之邦、父母之邦之所為也,所以他說:“然則段紀明之為將,雖克捷有功,君子所不與也。”
如前文所述,在平羌這件事情上,段颎和張奐的意見策略是不相同的,那么該如何對他們進行評述呢?他們誰對誰錯呢?
筆者認為,他們兩人在策略原則上都沒有錯!
先來說段颎。暫不說他的手段是不是殘酷、他是不是個君子。先來看當時東漢政府所面臨的實際情況,是很嚴峻的,羌人忽而歸降,忽而叛亂,反復不己,眾將領束手無策,唯獨段颎奮起,一意孤行將自己的平羌主張貫徹到底。從實際后果來看,段颎也取得了成功,解決了當時的問題,在他平羌之后,邊疆安定了這是鐵一樣的事實,是誰也抹殺不了的。因此,段颎沒有錯。
再來說張奐,張奐主張對羌人采取以懷柔為主的政策,他不是持這種主張的第一人,西漢名將趙充國和東漢初名將馬援都是這么干的,實際上這也是兩漢政府對待周邊民族的核心政策,先是武力征服,然后再施以文明教化,使其成為漢文明潤澤之下的臣民,這種政策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也成就了趙充國和馬援的威名。從原則上來講,這是沒錯的。但是實行這個政策,得講一個前提條件,就是中原王朝要足夠強大,既要對周邊民族有武力威懾,又要能保持其文明成果能讓周邊民族享受得到,如果這兩者都沒有,也就是說你如果不夠強大,那么周邊民族是不會服從你的,只要有機會就會反叛。東漢到了桓靈二朝時,國運衰微,對周邊民族的控制力和影響力都比不上以前,羌人反叛自然而然就會發生,而這時如果一味采取懷柔政策,施以恩德反而達不到最好的效果,因為你的所謂恩德,羌人根本享受不到。這就是羌人之所以反復反叛的根本原因所在。
因此,所謂懷柔也罷,武力征服也罷,從原則上講都沒有錯,有時懷柔有作用,有時武力征服有效果,都是形勢不同決定的。相比而言,段颎看清楚了形勢,他認為在當時的情況下,只有武力征服才能達到目的,解決問題。而張奐則迂闊得多,形勢變了,他的策略、思想沒有跟著一起變,所以在平羌事情上,他能解決一時問題,卻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還是范曄看得準,他在《后漢書·西羌傳》里,濃墨重彩贊揚了段颎后,筆鋒一轉,批評了張奐:“而張奐盛稱‘戎狄一氣所生,不宜誅盡,流血污野,傷和致妖’。是何言之迂乎!羌雖外患,實深內疾,若攻之不根,是養疾疴于心腹也!”
接著,范曄發出了深沉的嘆息:“惜哉寇敵略定矣,而漢祚亦衰焉。”是啊,外敵肅清了,可惜漢朝的國運卻已經衰竭了,這是段颎、張奐這樣的英雄邊將真正的悲劇!對于段颎來說,他個人的悲劇命運才剛剛開始。
而平羌之事,也不是段颎和張奐故事的最后結局。
公元170年,朝廷詔段颎班師回朝,段颎帶著平羌的輝煌戰果回到京師,受到靈帝大力嘉獎,靈帝以段颎為侍中,遷執金吾、河南尹。后來,有盜賊挖掘了馮貴人的墓冢,段颎因為失職之罪被降為諫議大夫,再升任司隸校尉。
此時,正值黨錮之禍蔓延朝廷,權宦把持朝政,段颎為了保全自己,依附了宦官,又與中常侍王甫等結為黨羽,冤殺了中常侍鄭颯、董騰等人,因而增邑四千戶,加上從前的共一萬四千戶。
公元173年,段颎代李成為太尉,同年冬天因病罷免,再為司隸校尉。數年后,遷任潁川太守,被征授太中大夫。
公元179年,段颎又代橋玄為太尉,在位一月多,因發生日食而上奏彈劾自己,朝廷詔命收其太尉印綬,并送廷尉受審。當時司隸校尉陽球上奏誅殺王甫,段颎因與王甫有所交結,受到了牽連,在獄中受到詰問責斥,最終服鴆自殺,家屬也被流放邊境。
張奐的命運則與段颎有所不同。
公元168年,張奐率兵從前線回到京師洛陽,本來他作為有功邊將,應當受封,但他不愿意依附巴結宦官,最終沒有得到封賜。
這年,正值年幼的靈帝即位,竇太后臨朝,大將軍竇武輔政,竇武與陳蕃相謀除掉宦官,因行事不密,宦官曹節矯詔收捕竇武,竇武率兵抵抗。當時,張奐剛回京師不久,不明事情真相,又見曹節持有皇帝的詔書,作為一名職業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帶兵圍困竇武,最終竇武和陳蕃被殺。
張奐后來知道自己受了曹節欺騙,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痛悔不已,雖然此時朝廷拜他為大司農,又給他封侯,但張奐堅持不受。由此得罪了曹節等宦官。
公元169年,洛陽發生大風、冰雹等災異情況,靈帝詔令百官言說對付災異辦法,張奐趁機上書,說這是上天因為竇武、陳蕃等人被殺而動怒,公開為黨人說話,請求朝廷將竇武、陳蕃重新安葬,將其家屬從流放地遷回家鄉。由此更遭曹節等人忌恨。
張奐任太常時,又與一批大臣舉薦推薦王暢、李膺可參三公之選,遭曹節等人的反對,靈帝下詔對張奐等進行問責,張奐被廷尉囚禁數日,并罰三個月月俸贖罪。司隸校尉王寓,本是宦官出身,他想讓朝廷百官舉薦他,很多官員畏懼宦官,都答應了,唯獨張奐一人拒絕,王寓因此以結黨罪名陷害他,張奐被免官。張奐本為敦煌人,但由于他對外作戰有功,公元167年,朝廷曾特許他將家由敦煌遷至陜西華陰,因此張奐被免官后,就回到了華陰,閉門不出,講誦儒經,弟子千人,著《尚書記難》三十余萬字。
當張奐在朝中失意時,段颎正得勢。當年在平羌事情上,段颎與張奐各執一詞,兩人不相和睦,后來段颎做了司隸校尉,就想把張奐從朝中趕回敦煌,甚至想找機會殺掉張奐。張奐憂心恐懼,寫信向段颎謝罪,言辭懇切,幾近哀求,段颎閱信良久,終于不忍對張奐下手。
段颎自殺數年后,中常侍呂強上疏,追訴段颎的功績,說段潁武功和勇氣冠于當世,熟習邊疆之事,立有戰功,后下獄致死,令人哀傷,也讓人寒心,應該把他的家屬從流放地接回來,靈帝這才下詔讓段颎的妻子兒女回到了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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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筆者講述了兩漢將軍們的三種命運,從中可以看出,第一類和第二類的人數比較少,第三類的人數最多,他們沒有死于疆場,卻往往死于人事糾紛,比如任尚與段颎,國之良將也,守衛邊疆,盡了軍人職責,可惜最后一個因為得罪外戚被殺,一個不幸卷入政治內斗,被迫自殺,讓人唏噓。
這不僅僅是他們個人的悲劇,也是國家的悲劇。這是我們國家政治傳統和文化天性中黑暗的一面。沒錯,這些將軍在性格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缺陷,有的還違背了軍人不干政的原則,卷入到了政治斗爭當中,但是他們有更多的選擇嗎?即便是衛青,雖寂寞自守,但也是一直如履薄冰,對諸多事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才換得自己平安的。更多的人,卻是身不由己卷入到了那個黑暗的漩渦里,直到被吞沒。這是我們的國家理念中沒有給他們軟著陸的平臺,而是硬碰硬,兩敗俱傷。
這是一個真正的悲劇,但很多在一旁指指點點、嚷嚷不休的人,卻依然沒有意識到這是一個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