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歌（組詩）

Ⅰ

在無數的夜空

多少星星被指認

在月光以及忘卻之間

化為寂靜的東西

如過往無息的人群

如黑暗中啞默的植物還有動物

它們只親近死者

不期待往生

Ⅱ

水樣兒的藍色

往日落入另一種風景

手抵達與燈的枯坐

閱讀把鐘掛在上面了

我配好了畫框

僅憑光感

你能猜出什么？

Ⅲ

每日昏睡前的劇咳

首先要感謝冥界的占卜者

星星飛越的記號

他無法保存就先交給你了

你打破沉默

打破脈搏堅持的劇烈節奏

焚心之火

終于讓你的眼瞼，開始濕潤了

Ⅳ

肖像般沉默的言詞

肖像般沉默的月

大地深埋地上的呼吸

湖水打掃冰輪之混響

一處墻壁的輪廓

鴿群隱約起伏的黎明

不再有催眠之歌

不再有催眠之歌

在早已模糊的故鄉深處

這回你，真的該睡了

Ⅴ

巡夜之燈

又翻開桌上的書

它愿意在文字中喘息

和詩集說話

它愿意使自己這邊漲潮

黑暗那邊黯淡

Ⅵ

夜歌是無字之歌

夜歌是無聲之歌

夜歌是魂和魄迎上去

你在此，無人在彼

夜歌是剩下的蒼白聲部向晨光訴苦

夜歌是被你喚醒的夜

——無法剃度

沒寫出的信箋，在午夜長廊穿越

夜歌是你手中將熄的焰火

Ⅶ

從一只杯子里唱出所有海水

野薔薇走進結晶的蜂房

酒醉中的海草，以火焰般的自由標記了江川，標記湖泊

石頭的陳腐與泥土的悲鳴彼此配合

沒有人作證

沒有人出來作證

沒有人告訴你，這一切背后隱藏著什么？

Ⅷ

你畫潮水，面孔絡繹不絕

你畫墓碑，后面的影子緩緩離開

你畫陽光，囈語從噩夢中醒來

你畫雪山，更加遼闊的死亡

透亮清晰。你畫草原

呼嘯而過的風嘲笑你。你畫港灣

敞開的人兒，淚涌上來了。你畫朝夕

充滿威脅的紙張，光一點點耗盡

你畫雨滴，它們在敲打半透明玻璃

你畫薔薇，受驚的淺粉，受驚的霓虹

你畫容器，蠟燭和床榻一起獲得

慰藉。你畫自己，你與這夜融為一體

Ⅸ

還有你的手托著夜晚

還有會說話的日子等待被喚醒

燈盞周遭飛舞的鬃毛

為你辯護，為自身辯護

美與詩神。遠方。岸的聲音

穿越在時光的縫隙

從薩福算起，多少人在其中耗盡

還有白駒馳騁，令人神往

還有夢中的字痕在那里燃燒

清月、遠火、疏鐘、深巷

是此夜，還是王維筆下的生機？

這光陰的轉運港

如夢境般的鏡像。這作繭自縛的

符號體系——至今使人著迷

Ⅹ

夢中人為午夜站立。幾點杏色在她周圍私語

不遠處

她拆離出的肢體

背對流水

起皺的波紋里

倒影如同，已經逝去的片片光陰

仍有激情的姐妹

你叫不出名字的花朵

她最美的時刻

固執得像天上的星星

用靜的前額歌唱

把螢火送進天堂

和她一起

你自然分開了

形式和色彩的華麗外衣

開始詢問：

“我們的抒情傳統對道德生活的貢獻”①

Ⅺ

就像在舞臺上

饒舌而狂躁的理論總是被

優先證明

被觀眾愉快的接受

就像命題

在謊言的牢籠

微小的樣本最容易造就

批評家的沉默

被拒絕的時刻

仍帶著一份聽天由命的表情

你知道它在等待

一個，來自內部的消息

那一個比白晝可愛

比夜晚忠誠的內部消息

Ⅻ

你拋下窄鏡頭中的紅月亮

你拋下女巫的銀光

存儲于太陽蜂房中的密電

同樣不可丈量

暗處的樂聲已先于你到達

既不親愛也不陌生

被召喚的哀歌的作者

你的工作是先保留住我們

值得哀傷的部分

隨后不斷提醒我們

光背負的恐懼

屬于光，炫耀的邏輯錯誤

你懇求我們留在這里

留在當下，不透光的城堡

告訴我們，光展示的

別離作為音符的速度

從譜系學角度來講

二者之效，等同記憶，等同行乞。

①此句來源于海倫·文德勒的《約翰·阿什伯利與過去的藝術家》一文。原句為：“當我們遇到并回應一件過去的美妙動人的藝術品的時候，我們感到的安慰、解脫、友愛之情都是什么？換句話說這等于詢問抒情傳統對我們的道德生活究竟有何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