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地說,吸引我的不是《黃金時代》這一書名,而是該書的副標題《美國書業風云錄》。興沖沖把書找來,一讀再讀,悵然若失,久久無語。
作者阿爾·西爾弗曼是美國出版業黃金時代中的親歷者,他以生動真切的言詞,飽含真摯的情感,不無憂傷的語調一一梳理美國書業黃金時代中的人與書、光榮與夢想、傲慢與偏見、友誼與沖突、欲望與激情、使命與承擔,作者在其如數家珍娓娓道來的看似或平淡或奇崛的舒緩敘述中,往往會有站在人生盡頭回望一朝勢落如春夢般的恍惚與蒼涼。阿爾·西爾弗曼作為業內人士,對書業的情感滲透彌漫在自己慘淡經營孤詣苦心的字里行間,對或大或小或強或弱的出版機構,只要他認為值得為之一書,值得為之謳歌,值得為之梳理者,都不帶任何成見卻深懷著滿腔熱忱地向我們一一展示,于是,法勒·斯特勞斯·吉魯出版社、格羅夫出版社、布拉齊勒出版社、雅典娜神殿出版社、圣馬丁出版社,還有維京出版社、雙日出版社、哈珀出版社、西蒙·舒斯特出版社、蘭登書屋、克諾夫出版社、利特爾·布朗出版社,甚至什么矮腳雞出版社,逐一鮮活生動豐滿立體地撲面而來。這些出版機構的設立,理由千條萬條,但似乎沒有一條是為了簡單膚淺直接弱智地為意識形態服務和需要而存在,這些出版機構的設立似乎無一家是為了安排就業安置人員而存在,它們要謀生要生存要直面市場似乎天經地義,沒有絲毫的怨天尤人牢騷滿腹;它們策劃選題組織書稿考慮市場,但似乎更注意引領市場培育市場;它們面對稀缺的高端資源,著眼于無微不至的服務專業眼光的溝通甚至不無賭博性質的孤注一擲。毛姆抱怨出版商提供的房舍沒有窗戶,可以立即補上;塞林格的《麥田里的守望者》在一家出版社受到了冷遇,因為老板擔心此書出版會影響孩子們讀他的教科書,而小說宣揚的是叛逆反抗玩世不恭,多么直白簡單的理由,但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東邊日出西邊雨,東方不亮西方亮,換了一個東家,《麥田里的守望者》成了不朽的經典,創造了令人稱奇的銷售神話。
在阿爾·西爾弗曼筆下,一個個個性卓然自高自負的出版人與編輯人款款而至,他們的優雅從容,他們的極端自信,他們對書稿君臨一切的判斷是那樣斬釘截鐵一言九鼎,有的女編輯居然日久手癢,下海一試,結果一不小心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這就是托妮·莫里森;有的編輯則為了一部書稿的命運憤而跳槽不管不顧,這就是給我們上過課的賈森·愛潑斯坦先生,因為納博科夫的《洛麗塔》遭人否決而斷然拂袖離開另尋出路,這樣押上身家性命的犧牲精神和職業自信,我們除了給予敬仰的目光,夫復何言?跳槽成為常態,老板與員工互炒魷魚是家常便飯,出版機構生生滅滅暮楚朝秦也是稀松平常。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中,一部部杰作橫空出世,成為黃金時代最為耀眼的星辰,點綴在人類文明璀璨的星空,讓我們至今仰望膜拜。
一一領略了這些大浪淘沙之中傲然挺立的出版社,星星點點散落在紐約的高樓大廈間,禁不住想起中國的書業格局,默念中國的出版生態。有人樂觀地說,也許中國書業的黃金時代即將到來,但面對數字技術的日新月異,網絡生存的無孔不入,傳播載體的日益豐富,我們真的準備好了嗎?我們有600多家出版機構,但又有多少出版機構可以讓我們像阿爾·西爾弗曼這樣深情訴說傾心緬懷?
賈森·愛潑斯坦給我們上課的整個上午,在看似平鋪直敘一覽無余的緩慢語調中,凸顯的是對書業割舍不斷的眷顧與沉迷,稀疏的蒼然白發,仍舊偉岸龐大的身軀,詩一樣的語言,讓我們對這位先生產生了由衷的仰慕與尊崇。年過八旬的先生讓我們去參觀他的公司,他的按需印刷出版的機器,是一間相當狹小的也許是與其他公司合租的場地,淹沒在紐約的密不透風的大樓叢林之中,在新奇之余,告別時刻卻莫名地感受到這位為書業奉獻了一生的先生卻疲憊不堪有烈士暮年壯懷激烈的悲涼。
編輯 家英宏 "xjjyh_32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