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陳嘉右耳缺了小小一塊,那是他小時侯跟我打架,被我咬的。那年他十歲,我九歲。我倆都是小區里的搗蛋鬼,一會兒好得跟一個人似的,一會兒又非得打個你死我活。不過,如果有人敢欺負我們其中哪一個,那么,我倆就會聯手起來把對方打敗。
夏天,陳嘉經常穿條小褲衩,光著上身來找我。他的絕活是打彈弓,我們經常躲在小區的拐角打路燈,百發百中,害得小區保安每天換燈泡。
一天,正當陳嘉“舉弓待發”,突然,傳來一個女孩大叫:“陳嘉,你干嘛?”
“王八蛋,誰?”陳嘉問。
“是露露。”我說。
“快撤。”他說。
我倆野兔般狂奔過兩條街,見沒人追來才停住腳步。可陳嘉不死心,惡狠狠地說:“我今晚非得把那盞燈打爆。”我們原路返回,遠遠看見露露跟她媽還站在原地跟人聊天。
陳嘉心一橫,拉起彈弓就朝露露屁股射去。
只聽露露“哎喲”一聲慘叫,我倆撒腿就跑。
這樣做的后果是,我倆回家后分別受了大人的一頓好揍。我還被老爸拉去向露露賠禮道歉,真是臉面盡失。
哦,忘了告訴你,露露是我和陳嘉的同學。從此,露露跟我倆就結下了“深仇大恨”。
二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小學畢業。上初中,露露居然跟我的同桌。
讓我悲哀的是,陳嘉的個頭竟長到一米六八。而我,生長緩慢,比露露還矮半個頭。
那天,我站在黑板前捏著粉筆,腦子一片空白。看著快要暴跳如雷的數學老師,我想起了《倩女幽魂》里的黑山老妖,而講臺下那些不斷發笑的同學,則是那些兔妖小鬼。
老師毫不留情地訓斥:“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混進這所重點中學的。”
“誰說不是呢,瞎貓撞上死耗子——碰巧了唄。”我心里想。
“你下去吧。”老師幾乎是“哀莫大過心死”。
我羞愧萬分地回到坐位上,露露主動把她的筆記本推到我面前。
“也許對你有用。”她的眼睛釋放出友善的光芒。
“啊,啊,謝謝啊。”我有些受寵若驚。
三
因為意外考上重點中學,爸媽獎勵我一臺筆記本電腦,又因為期末考試名列全班倒數第三,電腦被無情地沒收了。再也沒機會半夜躲在屋里看《倩女幽魂》了。
剛出校門,露露追上我:“數學書都不帶,你回家瞎蒙啊?”
“啊,啊,謝謝啊。”
“你傻呀,還會說別的嗎?”
我摸了摸幾乎要抽搐起來的嘴角,側目望去,這時,我才真正認同,平時男生們說露露相當扯人眼球的事實。
“一起去喝奶茶好不好?”她冷淡的臉上有一絲溫柔的笑容閃過。
我愣了愣:“啊,啊……好。”
露露笑了。她搶白我:“啊什么呀,你笑起來好丑哦。”
我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臉,據說笑可以牽動臉部十九條肌肉,第一次遇上女生對我這么熱情,讓我產生了整個心臟都被蜂蜜浸過一樣的甜蜜的感覺,還管它什么抽不抽搐。
她大概真是餓了,吃漢堡的時候什么也沒說,只顧埋頭吃。等到把最后一口漢堡吞下,才瞪大眼問我:“這頓是你請還是我請?”
“啊?我請,我請。”
有機會能跟她面對面坐下來,我就已經榮幸之至了,更何況她今天還幫了我。
露露笑了:“ AA制,我可不想欠你的情。”
她把口袋里皺巴巴的零錢全掏出來丟在桌上,可愛荒謬的樣子像童話里吐金幣的女孩。
“只差五角,算你借我,加上利息,明天我還你一元。”
我強忍著撕裂的笑容,說:“你當我是放高利貸啊?”
“你不是吸血魔鬼嗎?那我就是倩女幽魂了。”
“你?”
“別以為你上課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書我不知道,本姑娘心善沒告發你,今天糗大了吧?”
“那就算我賄賂你啦。”
“你去死啦,我才值五毛錢?”
四
走出奶茶店,她像是忍了又忍但最終還是忍不住地說:“其實我早就知道,那年用彈弓射我的不是你。”
王母娘娘啊,我這五年冤屈終于得以平反了。
我和露露走到我們居住的小區門口時,陳嘉虎視眈眈地攔住我倆。冷酷的表情和極不相配的笑一直在顫抖。
“鴛鴦戲水啊,別淹死喲。”這廝竟在背后監視我們。早就聽班上同學在背后議論陳嘉暗戀露露,我問過他,這廝死不承認,瞧他那副嘴臉分明在吃醋。
露露故意牽住我的手。我從未被女孩牽過手,就這么被她緊緊握住,整個心臟都在“忐忑”。
荷爾蒙頓時澎脹,我壞壞地笑著:“呵呵,小聚了一會兒,怎么樣。”
露露絲毫沒示弱,瞪著陳嘉吼:“讓開。”可以想象我跟露露走進小區后,陳嘉的那副猙獰面目。
在陳嘉面前我突然發現自己有點悲哀。面對這廝 “突飛猛進”的個頭,以前我好勝強斗的勇氣早已消失貽盡。
五
一向迷戀玄幻故事的我,不知如何定義跟露露的關系。該算是“朋友”,還是算“男朋友”。
而露露呢,連半句喜歡之類的話也沒有說過,甚至一點點暗示都沒有。第七感讓我自以為初戀了。
每當我賊心不死地盯著她看時,她眼底始終有淡淡的隔閡。看到我一臉窘迫,她撲哧笑了:“犯傻啊?我是在拯救一個不良少年。”
那天,陳嘉在走廊上故意攔住露露,找借口跟她搭訕。露露氣得都快要哭了,我走過去,陳嘉使勁推我一把,叫我別管。
看見露露淚眼汪汪無助的樣子,我惱了。哥也不是省油的燈。一個箭步沖上去,踮起腳,直接爆頭,陳嘉那張丑得很藝術的臉立馬扭曲了。
直到將他打趴下,我才知道惹了大麻煩。此時,已經圍上了很多老師同學,我被拉去學校德育處。
要知道,在這所重點中學打架是會被開除的,還是為了一個女生。
當我站在老師面前聲淚俱下地懺悔時,傳來了不幸的消息,陳嘉的鼻梁骨被我打斷,左眼被我打得嚴重充血,還有失明的可能。
德育老師氣得暴跳如雷:“你們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恨嗎?這是學校多年來都沒有過的嚴重校園暴力事件,必須要嚴肅處理。”
班主任也聞訊趕到,搖著頭說:“你?你真是無可救藥,我讓露露同學在學習上幫助你,你剛有點進步,又惹這么大的事,到底是為了什么啊?”
六
年少無知的沖動啊,殺死了我的理智。
下達處分的那天,露露又約我去了那家奶茶店。店里的冷氣開得很足,望著她細嫩的手臂上冒起的雞皮疙瘩,我忽然很想去摸她,好讓她覺得溫暖一點。
出乎意料,露露伸過手來把她冰涼的手掌覆蓋在我的手臂上。
“知道學校給你的處理結果了嗎?”
我點點頭:“留校察看半年。”
“好好珍惜,改掉你沖動的毛病,我們還是好同學。”
“……”
第二年夏天,我和露露都考進了市里的一所重點高中。她在QQ上給我留了一句話:記住,你只有讓自己變得真正強大起來才能保護我哦。
我不明白她這句話的含意,年少稚嫩的承諾未必可以當真,但我還是覺得她這句話是我聽過的最美麗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