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是節令性果子,也是上不得席面的果子。
從沒在各種筵席的水果拼盤里瞄見過李子的影子,李子仿佛只適合靜靜地躺在籮里筐里,通身裹著清白的釉色,偶爾撿起一個咬上一嘴,脆生生,滿口香。
初夏,麥子快熟的時候,李園里的李子也累累地擠滿了枝頭??諝夥路鸲甲兊蒙陨圆煌崎L而過的夏風也多出了幾分沉甸甸的味道。李園里通常會有狗,不過偶爾劃過夜色的三兩聲犬吠,并不能驚擾李子的夢。夢中的陽光潔凈明媚,“簌簌噗噗”軟軟遺落在春天里的李花潔白似雪……日益的成熟是飽脹圓潤的,銀亮的白月光始終徹夜靜默地撫慰著,照耀著。
我好像無數次奔跑在這樣的李園里,那時候我還那么小,小到二伯輕而易舉地就能將我高高舉起。二伯黑瘦黑瘦的,憨憨的不怎么愛說話??墒牵睦钭臃N的好,品相味道都特別好。二伯種的李子叫紅心李子,現在不多見了,聽說是因為產量不高。每當李子上市的時候,看見街巷里有賣李子的,我都要湊過去看看是不是紅心李子。每次失望離開的時候,我就會像吃到了個酸澀的李子一般,吸著鼻子想我的二伯,我可以肯定,二伯種的紅心李子是最甜最甜的。
以前,每年夏天,二伯都要來我家里,挑著一籮筐滿滿的李子帶著他從不離身的葉子煙。父親每次都會說二伯,葉子煙味太烈,抽多了對身體不好。二伯也不多答,只說習慣了,改不掉了。末了的結果往往是,父親打開家里所有的窗戶,任由二伯吧嗒吧嗒地抽著,父親喜歡跟他聊一聊些老家的鄉長里短。我不喜歡二伯身上嗆人的煙味,不過很喜歡他的紅心李子。二伯的紅心李子又甜又脆,鮮美爽口,我常常吃到肚子撐了還是不肯罷嘴。
后來,大了些,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毫無節制地吃二伯的李子了。但是,對于二伯每年送到家里的李子依舊很珍惜,連幾個老的裂開果肉的也舍不得扔棄。因為我知道,二伯很鐘愛他的李子,只有鐘愛李子的人,才能種出那般味道甘美汁水飽滿的李子。
父親也極愛吃李子,就像我小時候那樣一吃就沒個夠。我常常想,要是他邂逅二伯的李子那將會是一幅怎么樣的風景呢?這樣想著,就獨自偷偷地笑。
有一年放假,我準備去看二伯,我在縣城四處搜尋李子。先找到的是一種類似桃子李的,不過咬開果皮感覺很酸澀,實在是不好吃。后來跑了很多路,在一家水果超市的角落里找到了一種很小個的李子,嘗了一個,味道過關。我一個一個挑著,然后拎回家。父親接過我手上的袋子說,“喲,什么呢?”我輕輕地應著,“李子。”心里明媚如花,因為我知道,二伯家的李子沒這么早成熟……
日子一天天過去,現在二伯已經不在了,有些故事仿佛永遠沒有結尾。有些故事也似乎正在漸漸淡忘。記起小時候坐在二伯的肩上逛李園,我總會惋惜那些隨風飄落的李花,二伯說,沒什么的,傻小子,李花每年都會開。
恩,沒什么,花開自會謝,花謝又會開。但是,人生只有一次,逝去的故事再也無法重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