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節,我家獲贈一棵小玉樹。它名稱樹,卻更像草,僅我中指高,莖桿比筷子還細。
卵圓形的葉子很厚實,很有肉感,又因為寧波話的“玉”和“肉”發一個音,我曾一度管它叫“肉樹”,倒也貼切。我常以食中二指搭住葉子,摩挲,好玩。啊,我手指不覺陡生了力,多了個下陷的印子,呈墨綠色,軟塌塌的,會化膿、潰爛么,進而殃及整片葉子?我連著幾日不敢再去撫摸,但每日的靜觀使我見證了那個深陷的眼,逐日淡化,飽滿如初。
過完年,父母先去了廣州,接著我也要進城實習。我沒將玉樹放心上,隨手放桌上了。接下半年老家陸續有人事,我都應該要到場,便有了以下三則短錄:四月底,葉子減肥,澆半碗水,搬陽臺吐納,日落搬回。六月初,沒再消瘦,澆少許水,曬太陽。七月底,苗條,但不瘦,按老法子養。

我一周之后才想起,那天將小家伙放陽臺后,就出去辦事,然后直接回城里了。偏又逢六十年來的最高溫;陽臺光照很猛,且持久。小家伙是不是更瘦了?萎了?枯了?我想過回去一趟,卻相繼被幾件要事絆住。直到八月底,我才逮著空隙回去。
慶幸!土塊雖已開裂,但玉樹只是癟塌,葉子雖成灰褐,薄如蟬翼,但莖桿還有肉。我趕緊送它到水龍頭下喝個痛快,三五泡泡從裂縫中吐出來。
我帶著玉樹一起踏上了中巴,雖然天將涼下來。我的住處是一個十平的朝北房間。我把玉樹安頓在從沒陽光臨幸的窗臺處。我隔兩天澆點淘米水,半個月后,葉子就恢復本色,變得肉滾滾了。
在這個沒什么生氣的房里,有這么個小可愛也挺好的。
時日一久,我漸漸忽視了玉樹的存在,特別在入冬之后,早睡晚起。一個多月來,竟忘了二十樓窗口正北風吹拂。
小玉樹這回真的黯淡了。我用手指一捻,一片成了兩片,葉汁已快干竭。又試了一片,還是如此,它的精血幾近被抽干。這是我的罪過。兩三日后,我打算處理掉它,卻有了新跡象,頂端新抽了兩片很細微的嫩芽,竟是在這極寒之日。我翻出一件舊毛衣給花盆保溫。有太陽的周末,會帶它上樓頂。
兩片新芽綠意漸濃。已到春暖花開,我懸著的心總算落下了。某晨起,見桿子旁落了兩片枯葉,也好。過幾日,又新增了兩個芽點,對了,它的葉子一直維持在十片。與其讓那幾片枯葉來搶養分,不如盡快剝掉。我在剝最后第三片時用力過重,莖稈子斜進了三分之一,還好,它依然挺拔著。
待我下班回來,竟見到樹冠完全下垂了。我趕緊將它扶直,卻再也直不了了。用膠帶固定,顯然不行;就這么歪著,桿子承受不住。情急之下,別無他法,拿起剪刀,“咔嚓——”這下,只剩下一根光禿禿的桿子了。
半個月來,我只是靜候著,卻沒有等到玉樹再度吐芽,我有些不安了。又過了幾日,我見到刀口處爆出了幾點粉紅色的顆粒,這是什么?
一周后,我終于盼到了新的變化,粉紅的點長大了,中心處呈現了一絲極淡極淡的新綠,“是葉子!這是葉子!”
有它,真好!生命努力向上的波動,震撼著我的每一根神經。此等涅槃重生,何等偉岸!我要給它留影,和我。“咔嚓——”就一聲,無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