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坎壩,蓑衣坡,磨子不響不燒鍋。
燒鍋做飯,離不開石磨。我老家就是蓑衣坡正對著下面小坎壩的。蓑衣坡那地方,一坡的沙地,種水稻肯定不行,不保水呀。那一坡黑油油的沙地就出產小麥。小坎壩是一地的平陽大壩,可那地方也怪,田地大都是“白鱔泥”,秧子栽起總要“坐蔸”不走根翻黃,產量低得很。種苞谷到是好得沒話說,年年都豐收。
不管是出產小麥還是豐收苞谷,那就給石磨有著分割不開的關系了。
用小麥和苞谷做面、做粑粑、做油炸果子以及做人吃的和牲口吃的東東西西,你都得用石磨推呀。石磨成了小坎壩蓑衣坡那地方必不可少的工具,家家戶戶都有,就擺放在曬壩邊或房屋的屋檐下。未見主人,先見石磨;未見人家,先聞磨響。這,大概就是小坎壩蓑衣坡那地方最經典的總結了。
石磨當然是由石頭做成的。一般的石頭硬度不行,推起來要出石渣子,推出來的東西吃起來就不是個滋味了,不小心把牙子給你歪掉半顆那就麻煩了。石磨取材要用蓑衣坡頂上鸚哥巖嘴上的青石頭。那石頭,硬度大,用一般的鐵器是打不下來的。造石磨要請后山的王石匠。王石匠六十多歲,白胡子一大把,鋼釬鐵釬的一大背筐,硬扎得很。一鋼釬下去,王石匠嗨的一聲大吼,鸚哥巖上的石頭就下來一大砣。
石磨分上下兩扇。王石匠戴著老花眼鏡,一錘一鑿仔仔細細地打磨著上下兩扇的齒縫,生怕對不上縫,那就慘了,推出來的東西不細不勻,主人家就要拿臉色給你看了。打石磨子是個精細活兒,踩不得假水,主人家一推東西,你的手藝就檢驗出來了。當然,王石匠干了一輩子修造石磨子的活兒,就是沒出個差錯。所以,他的生意特別的火。這樣說吧,小坎壩蓑衣坡那一帶的群眾都知道,得罪一個當官的干部都敢干,就是不敢得罪王石匠,除非你想吃磨不細的“粗糧”了。

粗糧是小坎壩蓑衣坡的代號。早年,那地方交通不便,四巖四壩大山梁子圍著,把小麥苞谷粗糧挑出山去賣了換成黃谷細糧,勞力勞心,豆腐都整成肉價錢了,少有人要那樣干的。吃粗糧,大家都吃粗糧,長久就習慣了。
吃粗糧你就得推石磨,那可是個費力活兒。等你大半天在地里忙完了莊稼,累得一身泥一身汗的,回家生火燒鍋做飯,還得汗一陣水一陣地推一陣子石磨,圍著石磨打圈圈轉,磨出小麥面粉或苞谷面面什么的端到灶頭上煮著才能填包肚皮,心里那個煩喲。小坎壩蓑衣坡那地方生活苦,村子里的單身漢自然是打串串了。誰又愿意把女子心甘情愿地嫁去天天推石磨呢?
有人動起了腦筋,在村口平壩上請王石匠修了一個石碾子。石碾子是石磨的加大號翻版。光是碾滾就有一人那么粗大,要四個大漢才能抬起來,靠人力是不好玩轉石碾子的。那就動用牲口了。村里只有牛是最得力的牲口。一人牽著牛拉著石碾滾,一人往石碾子里灌料,果然省工省力,小半天能推磨出好幾大挑苞谷小麥呢。還有人想了更好的辦法,把石碾滾一端固定好,另一端用水輪機沖著圈圈轉,一轉眼,一挑苞谷就磨成粉了。那家伙,安逸喲。開張那天,引得一個村子男男女女都圍著看熱鬧。有人還放言,這就是村子里實現“現代化”的樣板了。
只是好景不長,一場山洪爆發,河已改道,小坎壩那地方缺水了,水推石碾子,一下子就成了擺設。一到頓頓生火燒鍋做飯時,家家戶戶又響起了那嘰哩嘰啦的推磨聲。有人說,你找不到小坎壩蓑衣坡不關事,只要順著磨子響動的聲音,你準能找著。
現在找小坎壩蓑衣坡就用不著聽石磨聲響了。一條公路直達,電通到家門,一拉開關,電機一響,要磨點什么吃的,轉轉眼就搞定,早用不著勞力勞神推石磨了。
不過,做豆花豆腐的事兒,還是石磨推來好吃。用石磨推黃豆磨出來的漿子均勻、精細、精道,再加上村子門前一口上百年的古井里的泉水,那豆花豆腐做出來,透亮透亮的,一口下去,細嫩松軟,那才是神仙過的生活喲。以至于多年后,我站在城市的角落里,還想念那石磨豆花的味道,想念那些石磨和石磨一樣細細碾磨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