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的臉偷偷地在改變

一

我愛月亮。不管胖瘦。在我心里，永遠最美。

她是個年華正好的姑娘。性別與我相反，年齡與我相仿，相貌與我相反。我們簡直是絕配。

當然，就像我稱呼她為月亮一樣，“絕配”也是我的一廂情愿。她單名一個月字，因為初次見面就讓我眼前一亮，從此便像自然規律的月亮升起般出現在我每個“輾轉反側，寤寐求之”的夢里。

她坐在我右側，再往前兩個座位的位置。每當她回過頭來跟她后座的胖子講解題目的時候，剛好是我欣賞她的最佳角度。烏黑的劉海反射著自然光線，比枯燥的物理課生動多了；清澈的眼神似乎溶化了一切，比刻板的化學課生動多了……就連她一動不動趴著小憩的背影，都讓我覺得像一本氣質優雅的精裝書本。求學十數載，從沒有如此強烈的求知欲，想要打開那一頁令人心醉的封皮。

“溝渠！口水都快流成一條河了！你不會是看上胖子了吧？”我的同桌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嗓門，還是個觀察能力存在嚴重缺陷的大嗓門，總是在我只想安靜的當一個癡戀月亮的美男子時，讓我在全班同學尤其是月亮的回眸一笑中把這個丑出得跟量值數學符號一樣正無限大。

首先，本花癡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郭渠”是也；其次，我流的那不是口水，那是純度百分之百的仰慕；最后，重要的事情只說一遍，我是頭撐在桌上斜轉四十五度角穿過胖子耳垂上厚厚的脂肪，看的是月亮動人的側臉？莫非真有此消彼長的人體結構守恒定律，嗓門大的人相應的智商就比較低！起碼的分辨能力都沒有，怎么就成了月亮最好的閨蜜了呢？哎，按照這種火星撞地球不符合科學的發展規律，想必我與月亮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日子也不遠了。

二

初中一年級新生入學典禮上我就喜歡上月亮了。

她作為新生代表上臺發言，當時我眼前一亮，不是她的入學成績多么優異，也不是她的字正腔圓多么悅耳，更不是她的肌膚勝雪多么矚目……而是她簡直太胖了！據我當時不完全精準的目測，一米六三的身高竟承受著高達一百三十斤的體重。站在主席臺下抬頭仰望她的一瞬間，電光火石般，我一下子就心疼上這輪渾身散發著智慧光芒的圓月了。她那么優秀，門門功課報喜之外還參加各種奧數競賽、作文比賽，連計算機大賽都取得第一名，更難能可貴的是 “頭懸梁錐刺股”的勤奮刻苦并沒有在她小巧的鼻梁上架上一副“書呆子”招牌的鏡片，她的眼睛是那么的活潑靈動……所以，造物主才讓她發胖的吧！這樣才顯得寒窗苦讀面前人人平等嘛！自己這樣一通天馬行空亂想，臺上的月亮已然發言到致謝環節，我在心里暗暗作總結陳詞：嗯，這三年的目標就是她了！

然而，一晃六年都快過去了，月亮都從一輪一百三十斤的圓月亮瘦成一道只有九十斤的閃電了，卻自始至終都遙掛在天上！“縱然舉頭望明月低頭淚兩行，也請專心看書好好自習。停下追逐的腳步，月亮只會越來越遠。”黃鶯鶯同學越過楚河漢界遞來一張小紙條。哇塞，這個一門心思埋頭在田徑領域深造的特招生什么時候也這么文藝兮兮啦。轉頭，瞪眼，隨即擠出個大大的笑容送給她——雖然她總是一副代表月亮督促我的高姿態對我進行各種無情的“摧殘”，但起到的效果總是令我與月亮的距離越來越遠，不管是我心理上的還是我們客觀上的。要不是有她和胖子兩個人一唱一和，一個負責嘲笑我“想吃天鵝肉”，一個明里暗里跟我較著勁向月亮示好，我怎么知道自己可以為愛承受如此之重！

“我喜歡能夠與我同行的人，朋友和戀人都是！”當初我和胖子正在一中氣派的校園里暗自感慨太幸運能夠繼續和月亮相處三年時，迎面就遇上有說有笑剛報道完畢的月亮和黃鶯鶯。

“胖子和郭渠也考上一中啦！真好，我們四個又可以在一起學習了！”月亮笑容甜美地同我們打招呼，黃鶯鶯則一副深諳“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的揶揄表情。“我是追隨白月你的腳步來到這里的！郭渠是莫名被招進來的。”胖子一臉褶子的沖著月亮傻笑。月亮和黃鶯鶯竟然被他逗樂了，剩我一個人尷尬的臉頰發熱。“哦，這樣很好啊！我喜歡能夠和我同行的人，朋友和戀人都是！加油噢！”月亮說起話來眼睛彎得跟月牙似的。看到胖子不停的點頭，我也顧不上臉紅朝月亮深深應允了一聲“嗯”。現在耳畔還能響起月亮說那句話的節奏，輕輕的、緩緩的，自帶著一股令人如沐春風的自信。我愛的月亮！

想來胖子和我都自作多情，把月亮那句看似無心的話供奉在心里的府邸。不過作為雖然沒能好到同穿一條褲子但共同喜歡同一個女孩這么多年的好哥們，我們自然也有心照不宣的默契，不跟對方單獨聊起月亮，卻又處處顯山露水的告訴對方“我比你更適合她”。胖子的運氣總是比我好那么一點點，高中三年一直坐在月亮的后座，而我則幾度被老師調換座位，最遠時稍微不注意挺直腰桿都差點看不見月亮“腹有詩書氣自華”的背影。不過我已經感到很幸運了，連續六年都跟月亮同班，見證著她越來越優秀、越變越苗條，這不正是天意垂青賜予我 “最長情告白”的天時地利人和嘛。話說回來，月亮和我、黃鶯鶯以及胖子，我們四個還真是緣分挺深的，估計前世互相回眸擦肩而過的次數都足夠用壞四只胳膊了。

三

“你想過去哪兒上大學嗎？”黃鶯鶯偏頭小聲說。“當然想過啦！”我故意拖著長長的尾音調她胃口。“哪里？”沒想到她此次不僅沒生氣用她那揮舞的拳頭捶我，反而眼巴巴一副等待賞糖吃的認真相。“嗯……當然是白月去哪我去哪啦！”我不禁為自己的小把戲笑出了聲。“瞧你那嘚瑟樣！白月去偏遠山村支教你也為愛遠赴天涯嗎？”黃鶯鶯突然調轉過頭去，筆在本子上畫著什么。“當……當然！白月就是我的月亮女神，信她得幸福！”我繼續嘴上“耍賤”，就喜歡看黃鶯鶯斗不過我氣呼呼的樣子，誰讓她總在月亮面前損我形象。

“白月也許會出國……”黃鶯鶯停住筆，頭也不抬的嘀咕了一聲。出國？我的月亮要撇下我去國外？我埋藏了這么久打算高考一結束就表白的感情怎么辦……我的腦子一下子就跟進了水似的，話也說不利索：“白月這樣的女孩子，求學期間肯……肯定不會談男朋友！真出國了也不怕，她求學之后還應該會回國的吧，不是有什么落葉歸根的說法嘛……我會為她守身如玉，站在原地等她載譽回來！”黃鶯鶯一臉吃驚的瞪著我，我被她盯的以為自己是個怪物，忙插科打諢：“沒見過像我這么帥又這么專情的好男人了吧！是不是有一種相見恨晚想要以身相許的感覺啊？”“沒有。”黃鶯鶯撇下冷冷的一句，起身拿著書本走向班主任請教問題去了，弄得我一下子興致索然。我的月亮要飛到國外去了，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嗎……

“郭渠，你未來怎么打算啊？想過出國留學沒？”放學走出校門的路上，胖子停住腳步問到。我就知道這小子半天不說話一開口準沒好話，哪壺不開提哪壺。“沒想過”，推著自行車繼續往前，我看不見胖子的表情，也沒心思去猜。不管是黃鶯鶯或是胖子，我都不想跟他們認真的談論“要不要和白月一起出國”的問題。這個問題的前提條件對我來說太無力。對白月的愛，星月可鑒，可以等完一個三年又一個三年，可以為她挑燈夜讀擠進一中的大門，可以為她五年多如一日的寫日記……甚至再等上三年或者五年都沒有關系，只要“兩情相悅”的前方路途還亮著曙光。基于我個人，什么都能夠為白月妥協，而且是一種幸福；但是，出國留學不是一個人的事情，我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工薪階層。而且，白月她沒親口跟我說起她的未來。也許，她的規劃里有很多人，但從沒有特定的某一個人。即使有，也應該是如她所說能夠與她一路同行直至攀上成功巔峰的那個。

很抱歉，她從一開始就沒忍心告訴我這個殘酷的現實，讓我活在夢里這么久……白月啟程那天我沒去送行。胖子去了，且沒再回來。黃鶯鶯后來遞給我一本書，卡勒德·胡賽尼的《追風箏的人》。說是白月托她交給我的。我知道不是，高二那年，我曾把做了筆記的這本書送給白月，扉頁上寫著“像此刻的風/驟然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