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程,快樂出游。隔著車窗,看車窗外的沿途風光,驀地看到一棵又一棵的相思樹,靜立在公路兩旁。心里轟然,仿佛遇見了多年不見的舊識。
此時的相思樹,尖細的葉子像少女纖細的柳眉,柔美細膩,光滑青翠,令人想起“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的詩句。細長的葉片間,夾雜著無數細小金黃的小花球,每一朵花都像縮小版的合歡花。正是相思樹開花的季節,耐不住寂寞的相思樹嘩然一聲把柔黃的小花球在一夜之間全部釋放了出來,幾乎所有的樹都撐不住了,索性一起開起花來,把一整年的修持都破戒了!相思樹的花也細小,簡直像是不敢張揚的樣子,可是花開得太多太盛了,一朵朵成簇,一簇簇成團,一團團成堆,展目看去,仍然很艷很逼人。
相思樹是陪伴著我成長的樹。小時候,在我家鄉的村莊里,常見相思樹。村前的小山坡上就有幾棵相思樹,每天上學放學,我都從相思樹下走過。那時的春天,我喜歡坐在樹下,看天空的一抹湛藍。相思樹新長出嫩綠的葉子,柳葉狀的小葉,像一葉葉小舟,乘著輕柔春風,在輕輕蕩漾。淘氣的小鳥,跳躍在柔嫩的枝葉間,偶爾,將細雨淋濕的羽毛舒展。陽光透過細碎的樹影篩落濃密的斑駁,相思樹下的我藉草而眠。初夏時節,黃綠扁長的葉子間,開滿了金黃的毛茸茸的花,輕風吹過,一陣陣淡淡的清香,潤入肺腑。秋天,相思樹枝頭上掛滿了果實,猶如風鈴,在風中沙沙作響中,把種子撒進泥土。到了冬天,它仍披著一件厚厚的暗綠外衣,給大地一片憨厚的溫暖。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相思樹在家鄉的土地上開花、結果、發芽。而我,在相思樹下,慢慢地長大,終有一天,我離開了家鄉,離開了相思樹。經年行走,每每回首,總有一棵相思樹扎根在我的心里,它葉綠葉落,花開花謝。
猶記得少女時期的我,讀席慕蓉的詩歌《山路》:“我好像答應過你/要和你一起/走上那條美麗的山路/你說/那坡上種滿了新茶/還有細密的相思樹……”少女的心被浸淫在一股淡淡的憂傷里。
讀林清玄的散文《溝坪與草花莊》,他這樣寫道:“我想到,將來我如果有一片地,那么我要遍植相思樹,就取名為‘相思莊’或‘相思坪’,雖然無常如此迫人,我要感恩在這渾沌的人間曾有的思念,感恩這么多的人以深刻的因緣而互相關愛。無常的鳥飛過了,但地上還有一種樹叫‘相思樹’。”林清玄的著名散文《相思飛舞》里有:“秋天,冬天,春天那些炫人的花,都夾入了友人的相冊之后,有一種美麗的小黃花安靜地盛開,它的美和它的安靜一樣,很少很少被人看見。”讀到這里,我的心被柔軟地觸動了。我想,如果要做一棵樹,我就做一棵安安靜靜的相思樹,不嘩然,不取寵,躲在時光的背后,靜靜地花開花落,自己的妖艷自己知道。
張曉風筆下的相思樹,是少女綺麗的夢之船。讀她的散文《相思樹》,她說:“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上那一片細細碎碎的濃綠。每次坐在樹下望天,那些刀形的小葉忽然在微風里活躍起來,像一些熙熙攘攘的船,航在青天的大海里,不用槳也不用楫,只是那樣無所謂的飄浮著。”“有一次,一位從鄉間來的朋友提起相思樹,他說:‘那是一種很致密的木材,燒過以后是最好的木炭呢,叫做相思炭。’”真的是“化作焦炭也相思”啊,多么美麗感人的相思!
作家林海音的散文《燕子》寫的是她心中那一只小小的燕子,但令我讀來難忘的是這一句:“前幾年剛搬到石門鄉間的時候,我還懷著凱兒,聽醫生的囑咐,一個人常常在田野間散步。那個時候,山上還種滿了相思樹,蒼蒼翠翠的,走在里面,可以聽到各式各樣的小鳥的鳴聲,田里面也總是綠意盎然,好多小鳥也會很大膽地從我身邊飛掠而過。”我想,相思樹里的小鳥,那是“相思鳥”啊!
尋了個悠悠的假日,回家鄉。我再次來到村前的小山坡上,與多年不見的舊識相見。此時的相思樹的花像全部約好了似的,在枝頭上處處點燃,花朵成片成片的開放,相思花的黃染遍了山頭。我坐在一棵相思樹下,靜默地相思,在心里思念一個放不下的人。我與他,相守著八年的時光,如今,他在北,我在南,隔著遙遠的距離,各自守望。這時,一陣風吹來,相思樹的黃花飛舞飄落,落在我的身上,灑在灰黑的地上,地上鋪了一層毛茸茸的金黃。我在鋪滿了相思花的地上漫步,心中充滿了一種朦朧的歡喜和一種淡淡的悲傷。相思樹下的相思,美麗而哀傷。
有一棵樹,叫相思。有一種別離,叫相思。有一種幸福,叫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