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如梭“核”心不改

這是一個注定要和中國核電一起寫入歷史的名字，他是我國第一座軍用生產核反應堆的總設計師，打破了美蘇在核反應堆上的技術壟斷;他是我國第一座自行設計建成的秦山核電站總設計師，結束了中國無核電的歷史;他還是中國援建巴基斯坦核電站的總設計師，該電站是中國最大的高科技出口項目，為中國提升了全球范圍的科技競爭力。他就是被人們稱為“中國核電之父”的中國科學院院士歐陽予。

歷史記住了那個時刻

當年，從莫斯科動力學院學成回國后，歐陽予出任中國第一座生產原子彈燃料钚-239的反應堆副總設計師，總設計師是蘇聯專家。但不久以后，蘇聯政府撤走了兩百多名核工業專家，并帶走了全部研究資料，停止了器材設備供應，中國第一座軍用核反應堆的研究設計剛剛起步就要面臨夭折。

“外國人能干的，我們中國人也能干。”歐陽予對前來視察的國家領導人說。作為這項工程的技術總負責人，歐陽予經過思考，對研究工作重新做了部署。他帶領科技人員考察調研了東北、上海和武漢等工業相對發達地區的工廠企業，評估了各個工廠企業的科研水平和生產制造能力，然后把工程設計建造中可能遇到的數百項科研試驗項目，分解、落實到上百個工廠企業，協同攻關。

僅僅用了六年時間，歐陽予和他的同伴們就讓中國第一座軍用生產核反應堆傲然崛起在西北戈壁灘上。這座反應堆不僅可以自行生產核爆炸燃料钚-239，而且還能生產出氫彈所必需的氖。當中國第一顆氫彈成功爆炸時，望著騰空而起的蘑菇云，望著歡呼的人們，歐陽予卻在思考著，要將核能應用于和平事業了。

經過十幾年的反復論證，1981年11月，國務院批準了秦山核電站工程立項。1983年6月1日，歐陽予健步登上秦山茅草蓬生的山巔，望著一片歡騰的施工工地，心中涌動著萬丈豪情。他揮舞著拳頭對伙伴們說：“用不了多久，這個因秦始皇東巡曾經駐足觀海而得名的荒山野嶺，就會成為世界矚目的焦點?！?/p>

設計建設核電站要比建造軍用核反應堆難得多，歐陽予儼然成了一個現代工程的交響樂隊指揮家：設計文件、施工、安裝、檢查程序等急待編制，上崗人員需要培訓，教材要組織人員準備，還有各種各樣的材料、設備，國外的技術參考資料需要盡快翻譯。一支龐大的設計建造施工隊伍在歐陽予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運行著。

對于核電站最核心的反應堆安全問題，歐陽予始終放在首位。核反應堆回路蒸汽發生器運抵秦山后，驗收人員在檢驗中發現兩根傳熱管有兩處疑點。負責設計制造這個設備的總工程師說，這兩處疑點雖然是個缺陷，但不影響質量和安全。歐陽予對那個總工程師拍了桌子：“你要拿事實說話，萬一蒸汽發生器的傳熱管有毛病，放射性物質就有可能泄漏，你就是對國家犯罪?！彼H自把設備運回上海，督促那個總工程師對那兩根傳熱管進行了多次水壓試驗，直到完全沒有問題了才罷休。

歷史永遠記住了那個莊嚴的時刻——1991年12月15日零點14分，歐陽予捂住自己快要蹦出身體的心臟，下令：“發電并網?！辈僮鲉T合上巨大的電閘，一瞬間，核裂變轉化發出的強大電流，平穩地輸入了華東電網。

我國最大的援外工程

秦山核電站并網發電成功后，歐陽予的目光越過了碧濤波瀾的大海，他向國家工業部提議，把中國核電推向世界。

1991年12月，巴基斯坦向中國政府提出，要求援建一座30萬千瓦壓水堆型核電站。歐陽予被任命為總設計師，這座以交鑰匙方式承建的商用核電站，建造費用達到四百多億美元，是我國最大的援外工程。

這時候的歐陽予已經年過花甲，在異國他鄉忙碌，還要兼顧秦山核電站的技術管理，常常要在巴基斯坦、北京、上海之間飛來飛去，他有些累了。1994年2月，他從巴基斯坦回到北京，開完一個會議后，他回到家，剛進入衛生間想洗個熱水澡，腳下一滑，摔倒在地上。家人連忙把他送到醫院，在醫護人員的奮力搶救下，總算化險為夷?？墒堑诙煲辉?，他就要離開醫院，主治醫生讓工業部的領導勸他無論如何都要住院一個月?！搬t生同志，我只能住三天，三天后，我要在上海主持召開巴基斯坦恰?，敽穗娬局髟O備統籌會。我如果缺席，這個設備就不能按時到達巴基斯坦，造成的后果不僅是經濟損失，還有我們國家的信譽！”

他叫工作人員立即購買機票，三天后，他臉色蒼白地出現在上海核工院的會議室里?？墒菐讉€月后，正在上海開會的他再次暈倒在會議室里，這次醫生們的診斷結果是：必須住院治療，強制執行！他只好在醫院住了半個多月。

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一年冬天，他的老伴袁寧患了甲狀腺疾病，需要住院動手術，恰巧歐陽予回到北京參加會議?！皻W陽，到醫院陪陪我吧。”愛人和自己相濡以沫幾十年，從來沒有開口央求過自己?？墒牵诵斜本┑娜粘淘缫寻才诺脻M滿的，千里之外的秦山還等著他回去解決幾個技術問題，那比什么都重要啊！

“袁寧，原諒我，這次回京要開三個會，還要找好幾個部門匯報工作，等秦山核電站發了電，我一定回來好好陪你。”袁寧溫柔一笑，隨手遞過來幾張稿紙，“這是女兒寫的一篇作文，前幾天我打掃房間發現的。寫得很有意思，你看看吧。”

歐陽予接過稿紙，這篇題為《爸爸工作著，在千里之外》的作文寫道：“只有爸爸在匆匆回家的短暫時間，我才能享受到父愛的歡樂。有人勸爸爸回北京來工作，請聽爸爸的回答：一個人一生能有多少次干事業的機會？有了機會，就一定要抓住不放，一直干到底，爭取多為人民做點事，這樣，當我們老了以后，可以驕傲地指著我們開創的事業對后代說，這就是我們留給你們的遺產?！?/p>

歐陽予看完后心里一疼：自己不是個好丈夫，還是一個不合格的父親。第二天，歐陽予擠出時間陪妻子到了醫院。剛剛動完手術，他用力抱了抱妻子，向醫生交代了幾句，就帶著內心深深的牽掛匆匆地踏上了火車。

歲月如梭，轉眼間十年過去了，2000年9月25日，一顆在印度河畔發光發熱的璀璨明珠——恰?，敽穗娬荆樌平慌c巴方管理，歐陽予終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一生都在奔跑中

歐陽予長期奔波在設計選址建造核電站的茫茫路途上，無情的歲月已經染白了他的頭發，他感慨道：“雖然我的一生可以說是一直在奔跑中，可我還是覺得時間越來越不夠用了?！?/p>

2011年3月11日，日本福島第一核電站的放射性物質發生泄露，一時間引起了世界范圍內的恐慌。在中國，相傳能夠防輻射的食鹽還一度脫銷。84歲的歐陽予，在那段時間格外忙。他到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做訪談節目，他坐著輪椅到中國科學技術館向公眾作科普講座，他寫文章發表在《人民日報》上，回答人們關于核電的各種疑問。

此時世界上也刮起了一股反對修建核電站的旋風，許多核電專家也站出來建議世界核能組織不再批準核電項目。作為中國核電技術的開拓者之一，歐陽予在《國外核新聞》期刊上發表觀點：“在堅持核安全第一的前提下，還是應該發展核電，它的優點比較多。福島核事故的根源在于它所采用的第二代核反應堆普遍存在的弱點，第三代把預防和緩解堆芯熔化作為設計上必須的要求，已經完全避免了出現類似事故的可能。”

在歐陽予的多次提議下，國家發改委2014年發布文件，確定遼寧紅沿河核電站二期5號、6號兩臺百萬千瓦機組重新運行，至此，已“停擺”長達四年的中國核電項目實質性地重啟了。同年8月，以歐陽予為總指揮的具有完整自主知識產權的三代核電品牌“華龍一號”，最終通過國家評審，并且走出了國門，積極參與了國際化競爭。

2015年2月，在北京的一個會議上，已經88歲高齡的歐陽予發言時說：“現在國家領導人在出訪活動中，核電已成為最重要的對外推介項目之一。核電事業前景廣闊，我還要為它鞠躬盡瘁，奉獻終生?，F在，我最想干的是，抓緊時間培養出一批中青年核電設計和經營管理專家。”（作者聲明：本文謝絕任何形式的轉載，違者視為侵權！）

編輯 陳陟 "czmochou@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