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救援專家：見過生死，更知惜福

奔赴在第一線的他，救過許多人的生命，也見過太多的世間百態。

他所見證的不僅僅是生死，還有這背后許多家庭的悲歡離合。

很多人都會覺得，120急救是離自己很遙遠的事。但對于突發疾病或者遭遇意外的人來說，它卻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甚至關系到生死存亡。

急救醫學把急救過程分為3個階段：院前急救、急診處置和ICU觀察，120急救便屬于院前急救。作為第一現場的救援人員，120急救醫生通過采取許多措施來延緩患者的病情，或者是延長患者的生命，使其在到達醫院時具備更好的治療條件。

作為第五屆“首都十大健康衛士”候選人之一、北京120醫療救助專家，李貝在這個崗位上工作了10年，他從死神的手里挽救過一個又一個生命，看過一段又一段人間冷暖…… 李貝說，見過太多生死，自己更懂得知足、更懂得惜福，這是救人快樂之外，這份工作帶給他的“正能量”。

救人是快樂的

那一年春天，120急救中心接到一個男子的求救電話，說他的工友在音樂大廳裝修的過程中，因為觸電，從梯子上掉下來，已經沒有了意識。

李貝和同事迅速趕往現場，一路拉響了警報。“一般情況下，救護車是不開警報的；如果開了警報，一定是在營救危重病人。”

當時是下午五六點，金色的陽光投射在空曠的音樂大廳里，大廳的中央躺著一個年輕男子，身邊有兩個人正給他按壓胸部。這是李貝走到現場第一眼看到的情景。

躺在地上的男孩只有19歲，李貝蹲在他身邊的時候，發現男孩出現了嘆息樣呼吸，那是一種臨終狀態，如果不及時搶救，人就沒了。李貝蹲在地上，開始給男孩進行按壓、除顫，進行心肺復蘇……搶救了快半個小時，男孩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家屬已經準備放棄，可李貝猶豫了，這么年輕的生命，才19歲啊！李貝說，那一刻，“自己的手根本停不下來”。不知過了多久，男孩的頸外動脈開始有了跳動，也慢慢有了自主呼吸，這讓他欣喜萬分。等男孩的生命體征稍稍平穩后，李貝和同事把他抬上了救護車，送往醫院。被送進搶救室15分鐘后，男孩終于蘇醒過來。

第二天，李貝又去看男孩，他已經可以正常交流了。見面后，李貝開玩笑說：“小兄弟，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就是昨天救你的人，沒有我，你昨天可就‘掛’了。”男孩笑了。看到這個年輕的生命又“活”過來了，李貝感覺特別開心。

還有一年的冬天，有人打來急救電話，說他的母親腦梗了。放下電話，李貝和同事迅速趕往事發現場。救護車開到一個胡同口，一個20多歲的男子朝救護車使勁揮手，揮著揮著，突然倒在地上。李貝很奇怪，趕忙下車問他怎么了。男子一邊站起身，一邊沖李貝說：別管我，就是沒站穩。

男子帶著李貝和同事穿胡同走巷子，終于到了他家。他的母親已經意識模糊了，怎么都喊不醒，身上全是嘔吐物，第一眼看去，確實很像腦梗病人。李貝準備給老人做治療，這期間，男子走著走著，又摔倒了。怎么會無緣無故摔倒兩次？難道是煤氣中毒？李貝暗自猜測，可他又聞不到煤氣味。是不是男子在出門等救護車時，煤氣隨著他開門散去了？

護士開始給老人清理呼吸道，避免嘔吐物阻塞呼吸。李貝在屋里轉悠，一掀門簾，發現門后有一個煤爐，正在燃燒。李貝心里有數了，這一家人十有八九是煤氣中毒了。

李貝拿出便攜式碳氧檢測儀，給男子和他母親進行了檢測，發現兩個人的碳氧血紅蛋白比例都在50%，正常的應該在12%以下，這印證了李貝的猜測。

準備帶母子倆出門去醫院時，李貝突然發現屋里還有嬰兒的衣服，詢問后得知，后屋還有一對不到1歲的雙胞胎。李貝趕忙走過去，孩子雖然還有呼吸，但輕輕拍打，已經沒有了反應。李貝的腦袋“嗡”的一聲，趕忙帶著一家人駛向醫院。經過高壓氧治療，一家老老小小最終脫離了危險……

急救背后的人間冷暖

兩年前，120急救中心接到一個中年男人的電話，說是他愛人懷孕30周了，肚子疼得特別厲害。等李貝趕到的時候，孩子已經生出來了，用餐布裹著，隨便放在桌子上。因為要判斷產婦和孩子的狀況，李貝問對方是在哪兒做的產檢。中年男人卻說，沒做過產檢。顧不得再多問，李貝趕緊打開桌布，發現嬰兒還在胎膜里，胎膜沒有破，里面裹著羊水。孩子會不會已經缺氧？會不會有其他問題？李貝想著的時候，孩子在胎膜里蹬了一下小腿，這讓李貝放心了。他趕忙找東西弄破胎膜，把孩子取了出來。孩子當時面色青灰，沒有任何反應。李貝趕忙給孩子清理呼吸道，反復拍背、清理口腔異物，還給他戴上了氧氣罩，送上了救護車……在救護車上，李貝繼續給孩子拍背、清理呼吸道，以保證孩子的呼吸暢通。

到醫院后，孩子的小臉慢慢有了紅潤，而且開始哭，這讓李貝很興奮。可看到孩子活了，孩子的爸爸竟然很失落，一臉沮喪地出門抽煙去了。50歲的爸爸、25歲的媽媽、沒做過任何產檢……這是一對怎樣關系的男女？孩子雖然活下來了，但他的未來會幸福嗎？想著孩子父親那失落的眼神，李貝滿是擔憂和無奈。

李貝還見過這樣的家庭，沒什么錢，兒女卻把老人照顧得無微不至。因為這名老人經常犯病，李貝不止一次去過對方家里。一進門，外屋躺著一位老人，里屋躺著一位，都是那種長年需要照顧的。可兩口子就那么齊心協力地把老人照顧得舒舒服服。李貝每次去，老人穿的、蓋的，都干干凈凈，身上沒有半點褥瘡。李貝說，他被夫妻倆的“堅持和付出”打動了，那是一種對家庭的責任，是作為兒女對父母最大的孝。

跟這相反的是另外一些情景。

有個老太太住的是一梯一戶的房子，躺的床大得驚人，李貝和護士站在床的兩邊，都夠不著老人。住這么大的豪宅，可老太太卻一句一個“不肖子孫”，因為她病了，沒有一個人來看她、照顧她。

還有些夫妻，吵著鬧著，打到男人滿臉是血，吵到女人哭著喊著說胸口疼，李貝和同事接到電話去急救。“順眼看去，桌子上放著的車鑰匙不是寶馬，就是奔馳。可天天這么折騰，有了奔馳和寶馬，又能怎么樣？金錢有時候跟幸福真沒有關系。”

那些不被人理解的……

10年來，許多當年跟李貝一起“打拼”的戰友都相繼離開了。“工作太忙太累，工資不高，加上工作環境惡劣等原因，導致很多人都離開了這個崗位”。但李貝說，他怕的不是這些，而是不被理解、不被尊重、不被認可。

很多次出車，都會讓李貝有種挫敗感，有人崴了腳、肚子疼、半夜喝醉了打不到車，甚至做了噩夢，也會給他們打電話；還有時候，家屬就直接告訴他們：“就幫我抬抬擔架就行了，不用治療，你們能治什么病？”

“很多人對于120醫生的理解，類似于全科醫生，總覺得這樣的醫生什么都稍微懂一點，但什么都不會。甚至有很多人，覺得我們連全科醫生都不如，這讓人很有挫敗感。”

當然，還不止這些。

2014年10月的一天，李貝出車去救一個29歲的男孩。男孩有高血壓、高血脂，喜歡喝可樂；沒有工作，卻天天“忙得”需要熬夜。那天，他去參加同學聚會，吃完烤肉回去感覺不舒服，在衛生間吐完，想回房間躺著休息，結果走著走著，喊了一聲“媽媽”，就倒了下去。李貝和同事去的時候，發現男孩已經沒有了呼吸，搶救了1個小時，最終也沒能讓男孩醒來。

李貝判斷，男孩應該是因為不良生活習慣而導致的猝死。得知兒子再也無法醒來，那位母親徹底崩潰了。

那段時間，這位單親母親經常給李貝打電話，不停地追問他搶救過程中的每一個細節，比如，她兒子到底出了什么問題？李貝是怎么救的，又救到了什么程度？這樣的追問和質疑，讓李貝感到很委屈，但他知道，母親太愛兒子了，因為無法接受兒子死亡的事實，才會尋找其他渠道來“釋放”。每次，李貝都耐心回復對方，并向對方保證，自己已經盡了最大努力。可對方的電話還是很執著地一次次打來，李貝后來甚至都做好了應訴的準備。

但一段時間之后，那位母親不再給他打電話了，李貝想，也許是她開始試著面對這個殘酷的事實了。

“我們和醫院搶救的最大區別就是，所有的醫療操作、醫療救治，都是在家屬的注視下進行的，這樣的情況下，很少有允許你做錯的機會。可即使這樣，還是會遭到質疑和追問，那種心情很難形容。我們還碰到，正在搶救的時候，有家屬在我們身后舉著攝像機……”

我們應該知道的急救方法

“一定要保持電話暢通無阻。很多人在打完120急救電話之后，因為慌亂，又開始不停地向其他人求助，導致電話占線，怎么都打不進來，這是很影響救援的。”李貝說，急救人員會在途中和病人家屬進行聯系，目的在于確認地址、詢問病情，甚至制定治療方案，可有時候，他們怎么都打不進來。“保持手機暢通之外，如果只有座機，也應該避免電話占線。”

還有的時候，人們往往一邊求救，一邊選擇自救。但李貝說，錯誤的自救，往往增加救援難度，甚至會把事情變得更糟。

有一年冬天，有一家人撥打120求助，說是老人犯心臟病了，情況很嚴重。李貝和同事趕過去時，發現老人的呼吸和心跳都已經沒有了。家屬說，剛開始老人突然喘得厲害，而且口唇發紫，考慮到老人平時有高血壓、心臟病，家人就懷疑她是不是心梗了，趕忙給老人吃了硝酸甘油。可吃完之后，老人的情況還不見好，家屬便慌忙撥打了120。李貝來了之后，開始緊急搶救。在給老人進行氣管插管時，李貝突然在老人的喉嚨里發現一個東西，他讓家屬拿雙筷子，最終從老人的喉嚨里挑出半塊棗。這樣看來，老人不是心臟病，而是氣道梗阻。在這樣的情況下，家屬給老人吃硝酸甘油就有欠考慮，不僅沒有救急，反倒讓情況變得更糟糕。

還有一個40多歲的獨居男子給120打電話，說自己胸悶不舒服、呼吸困難，接到電話后，李貝和同事趕往對方的家中。途中，李貝幾次給對方打電話，反復確認地址。好不容易找到地方，卻發現大門緊鎖，怎么都敲不開，電話也沒人接。有人找來了患者的姐姐，可她說自己也沒有鑰匙。在撥打了110，并尋找開鎖公司打開門之后，李貝發現那個男人拿著手機、歪頭坐在沙發上，已經永遠停止了呼吸。

從李貝他們到達現場，到最后打開門，一共花去了半個小時，這期間喪失了最寶貴的搶救時間。“獨居的人在撥打急救電話之后，除了保持電話暢通，如果還能行動的話，請記得一定把門打開。通道的暢通無阻，才能為搶救贏得更多的時間。”

李貝還提到一些影響急救的因素。

有的人在給120打電話的時候，只記得哭，對于調度員所詢問的信息無法清晰表達，等調度員把情況詢問清楚之后，已經好幾分鐘過去了，這在某種程度上也會延誤最佳的救援時間。有時候，急救人員到達現場后，會針對患者進行量血壓、測脈搏等檢查，但家屬卻急著送病人到醫院，對醫護人員的行為表示不理解；還有些會在“送往哪家醫院”以及“何時送往醫院”的問題上出現分歧，這都是在浪費寶貴的救援時間。

“撥通電話之后，首先要告知自己的具體位置，區縣、街道、門牌號碼，周圍有什么重點建筑，平時就應該注意這些最基本的信息。其次，要掌握患者病情的一些最基本情況，比如既往病史和發病情況等，越細越好，便于急救人員對疾病進行判斷。如果無法表述清楚，也可以把患者的病歷準備好，以便急救人員根據病歷及時做出判斷。”

“急救常識需要普及，這樣才能為搶救生命贏得更多的時間和機會。”李貝除了在一線救人，還經常利用自己休息的時間，為專業醫務人員和普通市民提供急救知識培訓，這些年累計達數萬次。

“浙江一個3歲男孩吃饅頭時被噎住了，母親就使勁給他喂水，直到發現兒子臉色發青，才把他送到醫院，但孩子卻再也沒有睜開眼睛……很多人認為吃東西被噎住要喝水，但這樣會加重狀況，并引起嗆咳，嚴重的還會窒息。萬一噎住應該怎么辦？要立刻用海默立克急救法（也就是腹部撞擊法）搶救，尖銳物體卡住不要強行下咽。有朋友提到，在朋友圈中熱轉的自我心肺復蘇急救法是否管用，具體的做法是：深呼吸、用力咳，每隔兩秒鐘做一次，直到救護車趕到……其實，這種自我心肺復蘇法，對心臟有按壓作用，但無法達到自救的要求；患者應在第一時間求救，關鍵是及時得到周圍人的救助。冬天，許多朋友喜歡用暖寶寶、熱水袋貼近身體，時間長了易造成燙傷。低溫燙傷是長時間接觸溫度高于45℃的物體所引起的。燙傷后，應立即用冷水沖洗，或者用涼毛巾敷傷處，如果起了水泡，不建議自行挑破，用干凈紗布保護好表皮，盡早就醫。別輕信偏方，涂抹醬油牙膏等，容易污染傷口給醫生救治造成困難，甚至引起感染……”

李貝還參與主持了《院前急救處置與操作流程》《急救知識普及》等十余種專業、科普書籍的編纂工作，取得美國心臟協會和國際創傷生命支持高級導師的資格。

10年了，有人說李貝在救護車上顛簸的距離，相當于繞地球跑4圈，相當于攀登珠穆朗瑪峰8次。走了這么多“路”，見了這么多生與死，李貝說，自己變得更容易知足，更珍惜家庭和睦和身體健康，生活的目的也更簡單和樸實。“掙錢很重要嗎？其實也沒那么重要。”當然，重要的事兒也有，那就是要懂得一些急救常識，“保命”的事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