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宇森：“英雄”獻給電影，柔情留給太太

“愛情的可貴之處，不是浪漫、刺激和性感，而是責任、等待和忠貞不渝。這是我的電影想要表達的，也是我本人的愛情準則。”

—吳宇森

吳宇森是香港電影黃金時期的締造者之一，也是在好萊塢最被認可和尊重的華人導演。從《英雄本色》到《縱橫四海》，吳宇森把周潤發塑造成了全民皆知的“小馬哥”，從《變臉》到《碟中諜2》，吳宇森一步步走上好萊塢星光大道。而無論是早期的香港電影，還是后來闖蕩好萊塢的商業大片，吳宇森講述的無外乎鐵血、英雄和道義。

2014年末，暌違影壇8年的吳宇森，帶來他的首部愛情史詩電影《太平輪》。盡管票房并不樂觀，吳宇森卻說：他個人為這部電影投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心血，因為電影是獻給太太牛春龍的。 “暴力美學之父”突然轉型拍愛情電影，而且特別獻給太太，令人感動又驚奇。那么，生活中的吳宇森，到底是怎樣一個男人？他和太太牛春龍的婚姻是什么樣子的？2015年1月初，吳宇森攜太太牛春龍，為我們深情道來……

他喜歡她月牙兒般的眼睛，她看重他的人品

采訪那天，北京氣溫驟降至零下7攝氏度。下午1點鐘，筆者來到吳宇森在北京的家。開門的是他太太牛春龍。個頭不高、短發、微胖，有一雙笑起來如月牙一樣的美麗眼睛。她笑瞇瞇地伸出手，如歡迎久未歸家的孩子一樣，緊緊地握著筆者的手說：“手好涼啊，馬上拿電暖器給你烤烤。”

吳宇森姍姍出場，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黑襪子黑皮鞋，笑容謙和。還沒開口，牛春龍就笑著為我們介紹：“這位是吳先生，在家里也會穿西裝打領帶的吳先生。”簡單的“你好”后，吳宇森便不再說話。他雙手交握在胸前，畢恭畢敬地站在太太旁邊。等到牛春龍坐下了，吳宇森才坐在她的旁邊，雙腳并攏，手掌交疊搭在膝蓋上，像個規矩的學生。牛春龍又笑了：“你看看吳先生，他就是這樣呆呆的，動不動就眼神放空。”和先生吳宇森相比，牛春龍顯然更在“狀態”。

問這對攜手共度了39年的夫妻，是不是一直秉持“男人賺錢養家，女人在家相夫教子”的生活模式，牛春龍轉過頭去，調皮地問吳宇森：“你有賺錢嗎？我怎么不知道呢？”這樣的問話在現在是開玩笑，但如果時光倒回到他們相識的最初，就是事實了……

1974年，牛春龍和吳宇森在一個電影拍攝現場認識。28歲的吳宇森是導演，比他小5歲的牛春龍是場記。牛春龍很漂亮，尤其有一雙月牙兒般好看的眼睛，那是吳宇森心動的原因。但是相愛卻并不容易，吳宇森說：“寫了一年多情書，我才牽到牛春龍小姐的手。”當時吳宇森剛進入香港嘉禾電影公司，是籍籍無名的新人，在一堆俊男美女中，相貌平平的他一點都不起眼。而當時的牛春龍是人見人夸的漂亮女孩，聰明、機靈而勤奮，是早就隨父母移居美國洛杉磯的“美國女孩”。

電影拍攝的幾個月里，兩人天天見面。慢慢的接觸中，牛春龍漸漸發現吳宇森的好。拍戲時嚴肅認真，一有閑暇就看書。他不像其他導演，動不動就罵身邊人，和誰說話都是微笑著輕言細語。牛春龍說：“如果看長相，我絕對不會選擇吳先生。但是他人品過關，身邊人都說誰嫁給他誰幸福。”除了人品好外，吳宇森的情書也寫得相當吸引人。和他拍的那些打打殺殺的電影不一樣，他寫的情書要么溫婉細膩，要么詼諧幽默，這讓喜歡文學的牛春龍意外又喜歡。

1976年3月5日，兩人飛往美國洛杉磯注冊結婚。婚后兩人飛回香港，租了間一居室的平房住下來。當時吳宇森一窮二白，買戒指的錢都是向別人借的。結婚一個月后，剛拿到一筆錢的吳宇森，帶著牛春龍去夏威夷度蜜月。但兩人剛上了飛機，吳宇森突然站起來取行李，還說：“對不起，我們得馬上回家，夏威夷不去了。”原來他剛剛想到了一個特別好的故事，必須“趁熱”寫出來。“你就不能到了夏威夷再寫嗎？”牛春龍問吳宇森，已經拖著行李箱往外走的吳宇森說：“不行！得馬上寫出來，長途飛行后肯定寫不出來了！”牛春龍只好委屈地跟在他身后回了家。

看著一回到家就撲向書桌奮筆疾書的吳宇森，牛春龍無奈地苦笑了。第二天，寫完故事的吳宇森顯然很興奮，承諾下個月一定去夏威夷旅行。但是轉眼結婚近40年，吳宇森許諾的蜜月旅行還沒兌現。但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對太太說：“我們什么時候一起去夏威夷旅行呢？”聽到這樣的話，牛春龍總是一笑而過，因為她知道：吳宇森身不由己，根本騰不出時間專門去旅行。

拿蜜月旅行換來的故事，就是1977年上映的電影《發錢寒》。這部小成本電影為吳宇森贏得極好的口碑和票房。不久后，兩人的大女兒出生，為了讓妻子和女兒生活得更好，吳宇森讓牛春龍帶著女兒回到洛杉磯。當時一心打拼事業的他，每年頂多能去一次洛杉磯探望家人。

接下來4年里，小女兒和兒子相繼出生。吳宇森越來越忙，夫妻倆一年里在一起的日子，加起來不到半個月。牛春龍一個人帶著3個孩子在美國生活，從不向吳宇森訴苦。吳宇森在一次采訪中被問到：“為何從不發脾氣，總是和顏悅色的？”他說：“這要歸功于太太，她一個人帶3個孩子，比我要辛苦勞累得多。但自從我們結婚后，即使我帶著情緒回家，她也從未給過我臉色。她總是說我快樂她要快樂，我不快樂她更要快樂。時間久了我就不好意思不快樂了。”

要么片場要么廚房，大導演也是好“煮夫”

1986年，吳宇森遭遇事業瓶頸，牛春龍馬上帶著3個孩子回到了香港。吳宇森讓妻子繼續留在美國，那樣孩子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而且太太的親人朋友也都在美國。但牛春龍說：“這個時候，陪你是頭等大事。”

為了接送孩子上下學，牛春龍趁孩子回到香港后考了駕照。當時，大女兒9歲、小女兒6歲、兒子4歲，牛春龍每天要往返學校6次。清晨6點起床為孩子準備早點，先送大女兒到校車點，看到女兒坐上校車后，再返回家接小女兒，把她送到學校。上午10點，牛春龍把兒子送到幼兒園，回到家已近中午。早午餐一起解決后，牛春龍去繪畫班學畫畫，不上繪畫課時在家寫文章。下午兩點去接大女兒，然后和大女兒一起去接小女兒。每天都陀螺似的旋轉，根本沒有一刻閑下來。

太太的辛苦和奔波，吳宇森一一看在眼里，她的理解和支持，他更是都記在心里。每天回到家，他的第一句話就是：“對不起，讓你受苦了。”如何報答這個一直跟自己受苦的女人？吳宇森既沒有大把時間陪孩子，更沒有錢買大房子。他能做到的就是，回到家就下廚做飯，因為牛春龍不喜歡去外面吃飯，每天想著為丈夫和孩子做營養美味的食物，花了她太多時間。幫她做飯，讓她能稍微休息一會兒，是吳宇森愛太太的實際行動。

不拍戲時，吳宇森就早早回家，問3個孩子和太太想吃什么，然后他就讓太太開車帶自己去菜市場、超市，精心挑選食材。吳宇森下廚做飯時，牛春龍不用打下手，洗菜、切菜，煮飯和炒菜全都是他一個人來。他說：“我太太總說：我只用努力做最好的導演，而她努力做最棒的家庭主婦。但我覺得，如果丈夫完全不做家務的話，太太就會很勞累很不快樂，這樣怎么還能成為最棒的家庭主婦呢？”

讓吳宇森自豪的是，盡管他很少陪伴3個孩子，但孩子們都跟他親。有一次，吳宇森好不容易帶3個孩子去商場，讓他們挑選自己心儀的禮物，但3個孩子竟然都不讓父親買任何禮物。吳宇森說：“那是因為我太太總是對孩子們說，‘你爸爸掙錢給我們吃飯、讀書很不容易，你們一定不能亂花爸爸的錢’。”

牛春龍說，吳宇森是用心拍電影的導演，也是百分百的好丈夫。他從不把工作帶回家，在家里就是全職“煮夫”。所以吳宇森在家時，就是牛春龍最愜意的時刻。在書房里看書、寫文章，吃完午飯后出去和朋友見面、喝茶。晚上回到家時，吳宇森已經做好晚飯等著她了。

“我在家都是無聲無息的，廚房是我的空間，書房就是太太的地盤。我們互不干擾，有什么交流都在飯桌上說。”吳宇森說，做飯于他而言，是消遣也是創作。他們家廚房有個大書柜，專門放吳宇森的菜譜。“光醬油就有30多種，蠔油也有十幾種。吳先生知道哪種菜應該放哪種醬油、什么樣的海鮮適合放蠔油。他做飯非常認真講究，這也是他讓我著迷的地方。”牛春龍說。如果他回家還看劇本、談電影，她很可能會受不了。幸好在吳宇森看來，男人回到家就是丈夫和父親，義務就是陪家人吃飯、聊天。

牛春龍喜歡寫文章，出過很多書。但她總覺得自己的文章寫得不夠好，所以等到出書后才敢讓吳宇森“斧正”。但其實，幾乎太太寫的每篇文章，吳宇森都偷偷看過了。直到2014年12月，牛春龍的新書《今生緣》舉行發布會時，吳宇森才說出這個秘密：“當她睡覺后，我會偷偷打開電腦，看她寫的文章。逐字逐句地看，的確寫得很好，尤其是關于我的部分。”牛春龍很驚訝地問：“你不是不會用電腦嗎？”吳宇森笑了：“但你總是忘了關電腦，我直接坐在電腦前看就行了。”

從最初結婚時的捉襟見肘，到如今在北京、香港和洛杉磯都有房產，吳宇森家里從未請過保姆或管家。這是夫妻倆不用協商就早已達成的默契。吳宇森笑著說：“那是因為自從和她結婚時起，我就做好了要為她做一輩子廚師和長工的準備。”

“英雄”獻給電影，柔情留給太太

“我知道自己并不是這世上最棒的，但仍然努力并欣喜地去做家庭主婦。因為我嫁了一個不錯的男人。”牛春龍說，她很享受“家庭主婦”這個職業，年輕時帶孩子、陪孩子，忙里偷閑學自己喜歡的東西；孩子們成年后，她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和姐妹們一起去旅游，一路上拍照、寫雜志專欄；吳宇森回到家時，她則可以清凈閑適地飯來張口。牛春龍覺得自己很幸福，吳宇森卻知道這是她會調劑生活和婚姻。他說：“換成其他女人，不是早就離開我了，就一定是成天對我怨聲載道。但是我太太總說：‘兩個人能走到一起是緣分，我們都要好好珍惜！’她那么努力欣喜地珍惜，我當然要努力趕上她的步伐了！”

是的，真正美好的緣分，要靠兩個人珍惜。 “她自己寫書能掙錢，吃飯也都是在家里。我能做的就是盡量讓她輕松快樂。”吳宇森說，每次拍戲時，太太都會來探班。但他不讓太太伺候自己，而是讓她多出去走走看看。牛春龍說：“他老讓我去探班，但是我探班完全是給吳先生添麻煩。”吳宇森拍《赤壁》時，整整9個月，牛春龍都陪在身邊。劇組的環境非常艱苦，吳宇森的球鞋、衣服天天都要換。“9個月時間里，他穿壞了十幾雙球鞋，幾乎每天都要洗鞋，但我只幫他洗了三次，而且后來連我的鞋子也是他洗。”牛春龍說，有一次她正刷吳宇森的球鞋時，他走過來把鞋子搶過去，說：“太臟了，怎么能讓你來洗呢？你在家里已經很辛苦了。”

也就是在拍攝《赤壁》期間，吳宇森的身體大不如前，明顯消瘦，動不動就感冒發燒。牛春龍讓他去醫院，他說：“我身體很棒，不用看醫生。”拗不過妻子三番五次的催促，2011年夏天，吳宇森去了醫院，被查出淋巴癌三期，得馬上入院化療。拿到檢查結果時，吳宇森笑著說：“沒事沒事，我不會就這么死掉。”

回到家后，他卻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里，晚飯也不出來吃。“我拍的電影多是英雄豪杰，那些人笑談生死，無所畏懼，但那畢竟是電影不是人生。生活中我也是怕死的凡人，因為我還想拍更多電影。”吳宇森說，關鍵時刻，太太和孩子成了他堅強的支撐。

吳宇森情緒低落，擔心自己闖不過這一關，牛春龍非常冷靜，給他最好的朋友和伙伴打電話，將正在籌備的電影《太平輪》的拍攝暫停下來。然后，她讓3個孩子來陪父親，去多家醫院咨詢，什么時候做手術合適？家人該如何照顧他？看到妻子每天忙里忙外，很快為自己安排好了醫院和手術日期，吳宇森知道，此刻的他要做個英雄。用兒子的話說就是：“您在電影里塑造了那么多英雄形象，現在輪到您親自上場了！”

半年內連續4次化療，“吃過的藥可以繞臺北101大樓三圈。”吳宇森一次次與死神擦肩而過。在臺灣接受了前期治療后，吳宇森回到了洛杉磯。孩子們輪流回家，陪父親聊天、吃飯，帶他去醫院接受治療。這讓多年來沒有好好陪伴家人的吳宇森覺得無比珍貴，他對徐克說：“生病其實不是壞事，要不是這個病，我就不能像現在這樣和太太、孩子們在一起享受天倫之樂了。”在家養病那一年，吳宇森也偶爾下廚做飯，牛春龍則在書房看書、寫文章，日子如往常一樣平靜、和諧。當檢查結果顯示癌細胞已經徹底消失時，吳宇森對牛春龍說：“我這條老命，是你給撿回來的。”

2012年底，大病初愈的吳宇森開始拍攝《太平輪》，從那以后，牛春龍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邊。在《太平輪》里有一個細節：黃曉明和宋慧喬在慈善舞會跳華爾茲。這其實是吳宇森年輕時追求牛春龍時的橋段，吳宇森用這種方式，表達對太太的愛和感激。“如果身體允許的話，我想在接下來的電影里，把我對她的追求和愛都一一放進去。”有人說，原來一直覺得“暴力美學”才是吳宇森的標簽，但看完《太平輪》后知道：在吳宇森的骨子里，原來他認為遇到一個好女人，兩人細水長流地過平常日子，才是一個男人生命中最引以為豪的資本。

對牛春龍來說，在世界電影圈都備受稱道的吳宇森，同樣是她最引以為豪和幸福滿滿的資本。每當有人問她，丈夫是知名導演，身邊有無數年輕美女，會吃醋嗎？她笑著說：“我也很美好不好？”吳宇森看了看她，笑了。這笑容里有愛意、感激，更有相守到老的誓言。

接受采訪那天，牛春龍還說：“如果人生還能重來，我還會好好做家庭主婦，而吳先生呢，他繼續好好拍電影就夠了！”而剛剛在《太平輪》里向太太示愛的吳宇森則表示，接下來還會拍一部更單純的愛情片。“只說一對夫妻的故事，就像我自己的家庭生活一樣，不是大制作，也可能不會很浪漫、刺激。但我一定會用一部電影表達愛，表達愛情里最重要的元素：責任、擔當和相濡以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