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做父親的男人

他和妻子結婚3年，卻遲遲不肯要孩子。

是玩心重，不愿意承擔責任，還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曉晴與天雨結婚已經3年了，夫妻倆很恩愛，就是在生孩子的事情上有很大分歧。婚后第一年，曉晴就向丈夫提出要孩子，天雨卻找各種理由拖著不生。今年春節，親戚們紛紛勸曉晴盡快要孩子。曉晴惱火極了，當即向丈夫發出最后通牒：“再不要孩子，我們離婚！”天雨不想和心愛的妻子離婚，又不愿意生孩子，急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曉晴很無奈，拉著丈夫來到了咨詢室。

“我就是想要孩子！”

這對小夫妻看起來很般配，都長得端正大方，言談舉止也很有禮貌。雖然正處在“要不要孩子”的沖突中，兩人卻是手拉手走進來的。

曉晴介紹完兩人的基本情況后，說：“我來做咨詢，是想確認他到底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生孩子，如果實在不愿意，我寧愿離婚。”

天雨看著妻子，無奈地說：“老婆，我只是現在還沒有做好要孩子的準備。我知道你特別想要孩子，而且你周圍的人也都在催你，其實我爸媽也私下催過我很多次，我也有壓力。可是，難道要孩子比我們的感情還重要嗎？”

曉晴反駁道：“魯迅先生說過，婚姻就像一條船，船上要有壓艙的兩件寶，一個是夫妻間的愛，一個就是孩子。我們的感情是不錯，但也總有吵架拌嘴的時候。如果有了孩子，我們就多了共同要照顧的人，感情也有了調劑。你看隔壁王姐家，他們兩口子吵架，3歲的兒子就知道向著媽媽了，王姐那個幸福勁兒，真讓人羨慕！”

天雨瞪大眼睛看著妻子：“在我爸媽那兒，他們的工作、他們之間的關系比我重要;在你這兒，孩子比我和我們之間的關系重要，我怎么老是那個不重要的人呢？”

曉晴一聽火就上來了：“你真矯情，不管怎么樣，孩子是我現在最想要的，我不能再遷就你！”

話說到這份兒上，夫妻倆都有些情緒。我問天雨：“我很想知道，是什么原因使得你拖延要孩子呢？”

“我也說不清楚，一想到要當爸爸就心發慌。我是不是有‘生育恐懼癥’啊？”天雨困惑地問。

“要孩子真的就那么難受嗎？”

聽丈夫這么說，曉晴生氣地質問：“孩子是我來生，你恐懼什么？我覺得你就是自私，不愿意承擔養育孩子的責任！要孩子真的就那么讓你痛苦嗎？”

我問天雨：“曉晴說你自私，不愿意承擔責任，對她的話你有什么感覺？”

天雨說：“我很難過！可能我是有些自私，太多考慮自己，但我是負責任的！如果我迎合她要了孩子，然后我又做不好父親，那對孩子是多大的傷害？明明知道自己做不好父親還要做，這才是不負責任呢！”

我捕捉到一個關鍵的信息，和天雨核實：“我聽到你給自己下了一個評判，就是‘做不好父親’，是嗎？”

天雨斬釘截鐵地說：“是，我做不好父親！而做不好父親的人，是不配要孩子的！”

“哦，是這樣？你能夠告訴我，你的父親是個好父親嗎？”

“不是。我的父親不是個好父親，而且我的母親也不是個好母親，他們根本就不應該要孩子！”

曉晴聽到這里，解釋說：“他父母的工作性質比較特殊，長年駐外，照顧他很少，他為這個特生父母的氣！”

我繼續問天雨：“那小時候，你是由誰照顧？”

“我是在外公、外婆家長大的。在我父母眼里，第一是他們的工作，第二是只要他們在一起。記得小時候，可能是5歲吧，他們回來了，把我接回家。我不高興，心想，你們不管我，我還不愿意理你們呢，就站在門外不進去。嘿，他們根本不在乎我，兩人在屋里有說有笑，吃水果點心，也不理我，把我當空氣了。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們才把我拉進屋里。因為哭得太厲害，我發了兩天高燒。外公和外婆罵他們，‘有你們這么當爸爸媽媽的嗎，太不合格了，你們就不該要孩子，孩子攤上你們這樣的爸爸媽媽真倒霉！’”天雨回憶著小時候的經歷，情緒有些激動。曉晴同情地望著他，伸出手挽住他的胳膊。

見妻子的態度有些軟化，天雨趁機對曉晴說：“我不想像我父母那樣，根本沒有條件陪伴自己的孩子，也沒有能力做好父母。如果是為了滿足和大家一樣到年齡生孩子的需要，這樣的父親我寧愿不做。”

我轉頭問曉晴：“聽天雨說了這些，你想對他說些什么？”

曉晴想了想，對丈夫說：“你爸媽也是身不由己，他們可能覺得有外公外婆照顧你挺放心的。不過，你和他們肯定不一樣，你工作穩定又不用長期駐外，而且，我可以辭職生孩子，好好陪伴他……”

“停！你別那么想當然，好嗎？”天雨止住了妻子的話頭，顯然他對曉晴的回應不滿。

“要孩子真的就那么難受嗎？”曉晴不甘心地發問。

天雨斬釘截鐵地回答：“很難受！”

一時間，夫妻倆又陷入僵局。

“我”是怎樣的我

一陣沉默后，我拿出紙和筆：“請你們在自己的紙上畫一個人，不許畫火柴人、符號人，并考慮這個人的性別、年齡、心情、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天雨和曉晴認真地畫完，我們一起進行討論分享。

天雨拿著他畫的人說：“我畫的是一個男孩，7歲，心情是高興。他喜歡上學和小朋友們玩兒，不喜歡開家長會。”曉晴拿著她的畫說：“我畫的是一個不再年輕的美女，年齡大概是30歲，心情是煩著呢。她喜歡音樂、彈鋼琴，不喜歡被人批評。”

畫畫是一種心理投射，從他們的畫里可以看出：天雨沉浸在小男孩兒的狀態下，沒有得到父母尤其是父親陪伴的情感缺失，使得他的一部分心智停滯;而曉晴正陷入年齡危機感帶來的焦慮不安中。

雖然畫畫能夠顯現一些端倪，但不能就此下判斷，我們還要通過細致交流，經由天雨、曉晴的自我感悟，找到影響自己的癥結所在。

“從畫中的人，會聯想到什么呢？”

曉晴說：“從我的畫，聯想到自己很害怕老。最近早晨起來照鏡子，突然感覺皮膚不像以前那么光亮，有點兒恐懼，這和我急著要孩子也有關系吧。”

我繼續問她：“老了，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

“身體走下坡路，越來越丑！”

“身體走下坡路，意味著什么？”

“生命中，最美好、最鮮亮的離我而去！”

“生命中最美好、最鮮亮的離你而去，對你又意味著什么？”

“我失去原來的價值，不再受人歡迎，不那么可愛！”

“失去原來的價值，不再受人歡迎，不那么可愛，那又會怎樣？”

“真是太可怕了！”曉晴突然哭了起來。

“我聽到你的意思是，隨著年齡增大，就失去原有的價值，那么你的原有價值都有什么？”

曉晴說：“我明白，我原有價值不僅僅是體力、活力和相貌，還有知識、經驗、才華，可是，我還是把年齡那部分看重了。”

我說：“其實，你說的這些都僅是一個人外在的價值，而最根本的價值是你的存在。你以自己的方式呈現著你獨特的生命，就是你的價值！無論別人怎樣評判，你是否確認自己的價值非常重要！”曉晴點了點頭。

我鼓勵曉晴說說天雨的畫，她說：“看天雨畫的人，我想到我們鬧矛盾時，他真的就像小男孩。我最喜歡喝杜松子酒，花很多錢買的，他跟我吵架生氣了，就跑去把我的酒倒掉！”

聽到這里，天雨忍不住說：“嗯，我有時候是挺像那個小男孩的。從畫上的男孩，我會聯想起自己上小學時的樣子，我突然發現自己在有些事上，是很像孩子。”

我追問：“哪些事會讓你像孩子？”

“比如，曉晴剛才說的，生她氣時，我把她喜歡的酒倒進下水道里。還有，我突然聯想到，每次曉晴跟我提出要孩子時，我心里就沒底似的發慌，那也是小男孩曾經的糗樣子。”

我理解地說：“哦，如果讓一個7歲的小男孩當爸爸，那真的是太難為他了哈！”

“是，可是我為什么會畫7歲的小男孩呢？”

“這要問你啦。現在深呼吸，放松……發揮你最大的想象力回到7歲時，你是小學生，此時此刻，最牽動你的期待是什么？”

“期待爸爸和我一起去體育場踢足球，期待能騎在爸爸的脖子上，讓爸爸扛著我……”淚水涌出，天雨哽咽了。

“深呼吸，感受小天雨的心理感受……深呼吸，感受小天雨的身體感受……”我幫助他去感受自己。

天雨冷靜下來：“我有一個理解，就是我小時候希望爸爸在身邊的愿望沒有滿足，這個愿望一直在心里沒放下，就好像在父子關系上，我一直是小男孩的狀態，是等待父愛的。”

我說：“小男孩很難想象如何給出父愛，于是在妻子提出要孩子時，心里發慌就很正常啦！”

看到天雨點頭，我繼續引導他：“現在，深呼吸，31歲的天雨就在這里，看看自己的手有多大，腳上的鞋是多大號碼的，站起來感覺自己的身高有多高，肩膀有多寬，深呼吸……”這可以幫助他與現實的自己連接。

曉晴若有所思地問：“天雨一直拖著不要孩子，不是他故意不想讓我生，而是他過去的經歷卡住他了？”

我看著她：“你覺得呢？”

“嗯，是我冤枉他了，以為他心里對我有不滿呢。我一直都特別在意他對我的態度，當他含含糊糊或者批評指責我時，我都非常惱火，對他沒有好氣！然后他就認為我要是生了孩子，就更對他沒好氣了，更恐懼要孩子。不知不覺，我們就進入了惡性循環，看來我也要做調整啦。”

天雨聽到曉晴這一番話，很感動：“老婆，你終于明白了，不是我跟你作對，我們都得調整。”

在咨詢室里，夫妻倆漸漸打開了自己，看到了問題發生的根源。但是，能夠行動起來調整、改變自己，需要堅持不懈地覺察、監控自己的情緒、觀點、信條，發現自己內心的期待，界定自己的心理狀態。所以接下來，我給夫妻倆留了作業。

丈夫天雨的作業是：1.找出自己關于“父親”的觀點，并全部寫在紙上。

2.把自己寫出的所有關于父親的觀點逐個改寫，使觀點更具有建設性和彈性。比如，把“如果做不了好父親，就沒有資格做父親”改寫為“如果做好父親遇到困難，就查看一下做哪些改進可以好些，只要努力改進，就有希望成為好父親;我本身就有資格成為父親”。

3.和自己的父親聊天交流，了解當年父親在外工作時，是用什么方式表達對孩子關心的。

妻子曉晴的作業：1.要讓自己保持活力與年輕，每天寫出3條感恩的話：感恩自己，感恩丈夫，感恩身邊的其他人。寫出后，需要大聲帶著感恩的愉悅念出來。

2.學會深呼吸并放松自己的身體，每天用30分鐘的時間，從頭到腳漸進地放松。

夫妻的共同作業：每周不少于4次，每次不少于1小時散步，散步時不互相說話，保持步伐一致，身體擺正，眼睛向前看，感覺與對方的默契。

經過兩個月的調整，天雨終于擺脫了做父親的恐懼。夫妻倆已經把生寶寶的計劃提上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