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張照片拍攝于1999年。照片合影人物前排左一起:北京電視臺導演王素心(本文作者)、漫畫家李濱聲、小品文、雜文作家劉波泳(楊凡);后排左起:作家從維熙、漫畫家王復羊。
50多年前他們在北京日報共事,1957年“反右”后,他們又曾共患難。照片后面墻上的橫幅是電影藝術家許還山寫的“真正的強者不是壓倒一切而是不被一切壓倒”。這是許還山自己的心聲,也是對書贈人的寫照。
1999年,劉波泳(長篇小說《秦川兒女》作者)患了重病,李濱聲、從維熙和王復羊相約著來家中看望。他們談過去,說今天,感慨良多。1952年,《北京日報》創刊,劉波泳、李濱聲是創刊人之一。之后,我從維熙、王復羊也陸續調到北京日報來。
從維熙首先回憶了一段和我純真、頑皮的往事:當時兩個人都只有十八九歲,都先分配在“消息組”工作。有天中午休息,兩個人下象棋,從維熙功力不行,眼看著快輸了,于是他趁我不注意,把我一枚已過河的棋子偷了放在兜里,我發現了跟他要,他不給,起身就跑,我就在后面追。
當時北京日報社的編輯部設在東單二條坐北朝南的一個帶幾個跨院的大院子里。從“消息組”的門出去,穿過一個月亮門,就是另一個跨院,院中種了幾叢竹子,兩明一暗的三間西房就是當時社長范瑾的辦公室,大家俗稱這個院叫“瀟湘館”。從維熙剛調來報社不久,對各個院內是哪些人和部門的辦公室還鬧不清楚,他只顧忙著“逃跑”,一頭就沖進了范瑾同志的辦公室。范瑾正坐在沙發上小寐,見他沖進來,不禁一臉詫異地問:“你?——噢,你就是剛調來的從維熙吧?找我有什么事嗎?”從維熙慌張得又犯開了口吃:“我——哦,我,沒什么事——我,走錯門了!”說完扭頭就跑出去了,從此再不敢和我下棋。(以上可是從維熙自己回憶講述的,我的印象倒是模糊了——畢竟事情已經過去了近半個世紀)。
李濱聲也回憶了一段辛酸中見真情的往事:1957年,全國開展了轟轟烈烈的“反右派”運動,北京日報自然也首當其沖。劉波泳因為他的小品文《灶王爺的小本子》(諷刺當時有些人自己不學無術,專門記錄別人的言行,打小報告整人);李濱聲因為漫畫《沒嘴的人》(為了怕“禍從口出”,干脆把嘴封上,什么都不敢說);從維熙當時才華橫溢,已發表了幾篇很有分量的小說,因在“青年作家研討會”上的一次較為犀利的發言;王復羊當年只有22歲,他16歲即以優良的成績畢業于東北魯迅藝術學院美術系,可稱青年才俊,18歲調來北京日報美術組工作,因為講了一些當年蘇聯軍隊在東北的不良作為以及他的幾幅漫畫,四個人都被打成了“右派”,“二類”(較重的)處理。工資被降到了每月18元錢。被劃為右派的人都已成了“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另類,為了劃清界限,一般人都像躲瘟疫一樣地遠離他們,不再和他們接近或交談。
王復羊年紀輕輕,在北京孤身一人,情況十分凄慘。這時他的同學女友、國畫家崔振國不但沒有遠離他,而是勇敢地站出來,表示要和他結婚,共同面對今后險惡的生活。
沒有家人、沒有親朋、沒有財產,誰為他們操辦主持婚禮?于是,由梁沙軍、劉波泳、李濱聲、從維熙、王素心等八位“右派”友人出面,每人拿出一元錢,在北京日報角門外的洋溢胡同一家沒有招牌的家庭四川小飯館內,為王復羊和崔振國完成了人生中的“隆重婚禮”。
午飯后,李濱聲拿起畫筆,為我們的小外孫芃芃畫像。王復羊也給滿面病容的劉波泳畫了一張素描,誰知這竟成劉波泳的最后一張像。2000年1月26日,劉波泳去世,從維熙寫了一篇《無水行舟——悼波泳》發表在北京日報上;幾天后,劉波泳的女兒藍湖去北京晚報“五色土”找李鳳翔同志(也是劉波泳的摯友),送去王復羊為劉波泳畫的素描像以及我寫的一篇紀念波泳的文章《秦川兒女情留人間》;正說話間,李濱聲也去找李鳳翔,手里拿著一篇他寫的《灶王爺的小本子——懷念波泳》,一臉悲愴,聲音低沉地說:“波泳走了,我很難過……我寫了一篇小文紀念他;思緒很亂,語句寫的也有點亂,你幫我順順吧……”(此文發表在北京晚報上)。在八寶山的追悼會上,李濱聲、王復羊等友人,大書了《無水之河拉纖行舟》、《秦川兒女情留人間》的挽聯,高懸在劉波泳的遺像兩旁。
2008年1月15日,外柔內剛、才情真摯的王復羊也不幸辭世,令人不勝唏噓悲嘆。正如劉波泳去世前幾天寫下的兩行字:“只要人間真情在,哪管風雨還是晴;只要人間真情在,哪管道路再泥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