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年以前,我剛考高考完的那段時間里,我曾沉迷于麻將,整天早出晚歸的,用我媽的話說,家里只是我舒適的旅館。
有一天,我剛從旅館出門就被我爸逮住了,他質問我整天都出去干什么。我順口說去同學家復習功課。我爸說你想想清楚再回答。
經他提醒,我才意識到我的高考已經考完了。我試圖問自己,高考考完,我還能干些什么?
我爸勒令我好好待在家里。他說要給我上條鏈子。我在家無事可干,你知道,那正是青春最活躍、最劇烈的時候。男孩子身上荷爾蒙的味道要是在下風口,隔條街道都能聞到。我清楚地感到我身體里正在進行一個可怕的化學反應。我試圖安撫它。似乎這種短促而劇烈的分子運動又使我異常不安。我想我要爆炸啦。
我想我得找點事情做做。
于是,我經常出沒于我一個輟學的同學開的書店里。書店里盡是些奇奇怪怪的書,有文學名著,也有色情漫畫。我同學說他盤下來時,店主告訴他,這里的大部分書都來自于上世紀90年代國營單位的圖書館。所以書中還夾雜著很多如《怎樣修自行車》之類的工具書。
同學很自豪地對我說,現(xiàn)在他的書店之所以在業(yè)界口碑甚佳,全靠他英明地從上海那邊引進了這些色情漫畫。當然,他又補充介紹說,這些都太粗俗了。他給了我一疊書,說這些才比較適合我。
我當然不能辜負同學的一片盛情。往家?guī)У臅小赌匣貧w線》、《查太拉夫人的情人》、《奧蘭多傳》等等,也都是些香艷的讀物。
我爸看我把往家?guī)筒徽f什么了。
其中,我最喜歡《洛麗塔》,講有戀童癖的老爹和養(yǎng)女蘿莉亂倫的故事。倒不是我口味重,只是這種刺激的內容使我更印象深刻。我看完后,當即宣布我最喜愛的作家就是納博科夫。
我喜歡他的另一個原因是此人是個令人崇敬的泡妞高手。他年輕時,有一次在巴黎遇見一位令他心動的女士,這廝竟直接走上前去,向女士伸出手說:“你好,安娜·卡列尼娜!”太他媽的酷了!這是我聽到過最文雅、最無攻擊性、最永恒的示愛。我決定效仿。那時,我心儀游戲機房老板娘的女兒。我的記憶有點混亂了,她那時可能已經是網吧主的女兒了。
她是我學姐,大我兩歲。在我高考完的時候,她已經在一所藝術高校音樂系二年級就讀了。我喜歡學藝術的女孩。她們優(yōu)雅,就像天鵝湖里活奔亂跳的天鵝。我喜歡她們如天鵝般修長優(yōu)雅的脖梗。
那時我還不知道什么柴科夫斯基、瓦恪納、德沃夏克,但依然不妨礙我喜歡她。所以,我在一個夏日炎熱的午后,在她去做家教的路上堵住她,我說:“你好,安娜·卡列尼娜!”
有人說,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這種說法很富有禪意。我更愿意相信這是因緣際會。這兩者的區(qū)別在于前者看起來有點悶騷,而后者看起來會有那么一點浪漫。我更愿意讓她看到我表現(xiàn)出來的是后者。
就在那因緣際會的一刻,網吧主的女兒,后來被我們稱作英子的女孩,很不解風情的白了我一眼,提防著說:“你誰啊?”
我瞬間眩暈起來,我真希望我就這樣倒在大街上,這樣在別人眼中我就不這么像是個傻子了。我意識到走錯了方向。我們所有的期待部有點偏離。我期待英子拿出她專業(yè)的韻律用婉轉的聲音回答我:“你好,我是英子。”而我那些狐朋狗友的期待是我順利泡上英子,他們以后出入網吧就可以免單。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和英子回憶起這件事情,英子又追問我“卡列尼娜”是誰?
我頓時為自己的自作多情五雷轟頂。誰會想到像英子那樣文靜、優(yōu)雅,長著張聰明臉蛋的女生知識這么匱乏呢?英子提醒我道:“你也不看看我家是干嗎的。”
經她提醒我才意識到,她媽原來是開游戲房的,后來開網吧了。她爸是罩著網吧一帶的老大,我們經常去的水果攤、生煎店都要向他交保護費。大熱天經常看見他赤膊在門口吃西瓜,胸前紋著一條盤龍,龍頭在胸前,然后順著肋骨盤到后背,如此二圈,消失于腰際,但由于身材發(fā)福的緣故,變形的青龍變得十分可愛。
我這才意識到我做了一件多么危險的事情,我竟然想去泡黑社會老大的女兒。現(xiàn)在回想起來,都覺得心驚肉跳。
這是多么值得紀念的時刻。正如我們后來在歷史書常看到的那些值得書寫的重要時刻,比如:14世紀,歐洲的手工業(yè)迅速發(fā)展,這是資本主義的萌芽。
那一年,我十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