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你點亮一盞燈

為你點亮一盞燈

海島的春季，雖不時有潮濕悶熱的梅雨天冒昧造訪，但相比滿眼亮閃閃的綠和浩瀚無邊的藍，心還是雀躍的。

今年的春，雨季特別長。天，說變就變，雨，說來就來。那雨，有時淅淅瀝瀝，有時瞬間傾盆，就像任性的小情侶，吵吵鬧鬧卻情意綿長。

海島籠罩在一片水霧之中，灰蒙蒙的世界，滿眼的綠也變得混沌起來。濕漉漉的馬路，濕漉漉的空氣，濕漉漉的心情，人們抱怨著，這惱人的春！

又是一個暴雨滂沱的夜晚，我在樓上收拾晾曬的衣服，多日不見太陽，衣服沒有了陽光的香味，黏膩膩的殘留著水氣。我暗暗嘆口氣，索性拉開了窗，風夾著雨絲迎面撲來，映入眼簾的是屋后那二十幾畝開發中的土地。溝溝壑壑的空地上搭起兩座簡陋的窩棚，原來我以為只是供看守工地的人居住，直到前天，呼啦啦來了一群農民工，擠進了窩棚，吃喝拉撒全在里面。白天，他們在雨中作業，夜了，就擠在亂轟轟的窩棚里歇息。

如果不是在這樣的雨天，我還可以一廂情愿地把這兩座窩棚想象成藍天白云下的蒙古包，可是，連日來不肯停歇的雨，讓偌大的空地變成一條不會流動的泥河，而這窩棚，便是泥河上兩座破敗的茅屋。

此時，窩棚里透出昏暗的燈光，不時傳出拍打蚊子的擊掌聲。我依稀看到他們赤膊坐在薄木板鋪成的地上，望向窩棚外大雨傾盆的世界，手上燃著的香煙忽明忽暗，像星星點點的流螢，在這個陌生的城鎮里尋找著屬于家的燈光。

忽然一道道閃電劃破了黑沉沉的夜空，仿佛天邊掛著的一樹枯枝噼噼啪啪地著了火，接著，隱隱的雷聲滾滾而來。

閃電照亮天地的那一瞬，我清楚地看到了這個世界應該為之汗顏的“臟、亂、差”。那兩座昏暗的窩棚，在電閃雷鳴中發抖，在瓢潑暴雨中飄搖，就像垂暮的流浪漢凄惶而黯淡的雙眼。

人生的頓悟往往就在一念之間，此刻我真正讀懂了杜甫“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博大胸襟和深沉情感。我感謝春季里的這個雷雨之夜，它喚醒了我心底層層冰封的悲憫情懷，讓麻木的靈魂有了痛徹體膚的感同身受，如同蒼白的世界里注入了一抹神秘的黛，暈染成生命里永恒的水墨丹青。

雨，越來越大，小城在雨幕中面目模糊，只有西銅公路的路燈不屈地散發著光芒，蜿蜒成一條火蛇，守護著家鄉的夜。

而此時我能做的，唯有點亮家里的燈，讓窩棚里城市的“邊緣人”在異鄉的雨夜中感受到那可以企及的溫暖。

為愛駐足

盛夏的中午，頂著炎炎烈日，送女兒去上學，這時回家實在是擾人清夢，索性直接去上班。

天氣悶熱得令人心煩意亂，大院里的榕樹熬不過艷陽，耷拉著枝葉昏昏欲睡，只有那蟬兒依然不知疲倦地叫著，真是服了這執拗的生靈。走進門診大樓，兩只吊扇有氣無力地轉著，候診大廳暑氣蒸人，我捋了捋汗濕的劉海，抬眼一看，竟已有了候診的人。

這匆匆一眼，定格成我記憶中永遠的美；這匆匆一眼，如一場久霾后的大雨把我的心沖刷得明媚敞亮。一個男人，蜷縮著躺在候診大廳的椅子上，臉色蠟黃，雙頰凹陷，微閉著眼枕在女人的腿上。女人低著頭和男人說著什么，一手拿著舊報紙為男人扇著風，一手梳理著男人蓬亂的發。這樣的畫面，樸實而溫馨，散發著泥土的芬芳。此時，我厭惡起自己的高跟鞋，在這溫情濃濃的時刻不合時宜地敲叩出趾高氣揚的聲響。我放慢了腳步，微微踮著腳尖，從他們身邊走過，我看到了女人青筋暴露的手，這是一雙常年勞作的手，張著黝黑的手指笨拙地梳理著男人干枯灰白的發……

我拾級而上，在一樓的轉角處停下了腳步。這個角度，我相信不會打擾到他們；這個角度，我看到了男人粗糙豁裂的腳，看到了女人彎曲變形的脊背；這個角度，女人鬢角垂下的汗津津的發絲勾勒出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

這樣的溫柔，與徐志摩筆下“恰似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的唯美意境相去甚遠；這樣的溫柔，彌漫著熏人的汗酸味，與才子佳人的風月迥然不同；這樣的溫柔，卻是飽經風霜的生命里最質樸的相濡以沫！

真希望生活中能多幾次這樣的驚鴻一瞥，能多幾次這樣的為愛駐足。在紅塵里打滾的日子，我們為心靈筑起城墻，不斷添磚加瓦，越是刀槍不入越是竊喜自己的“成熟”。世故與成熟，不過是一個轉角的距離，但我們在這個距離里往往走失了自己。漸漸地，長袖善舞的光影迷亂了雙眼，我們漠視真誠，羞談感動，在欲望膨脹的軌道上疲于奔命。生活似乎漸入佳境，而心靈卻一片荒蕪。

都說熟悉的地方沒有風景，其實生活中那些貌似味如嚼蠟的瞬間，都有著含斂不露的真情。它在黃昏的家門口，老祖母揮著銹刀剁豬菜的剪影里；它在熙攘的魚市，賣魚的胖大媽用掛兜幫忙擋住魚鱗飛濺的爽朗笑聲里；它在摩托車陷入泥坑時，筑路的大叔伸出援手的憨厚笑容里……

我期待著，感動能一次次地叩響我的心扉，像一只蝶兒，扇動著翅膀停在心尖上，從此，花香不散。

在善意里安睡

一年將盡，清冽的空氣中隱隱有了年味，這是漫長冬季里最美的時光。

晚飯后，我在廚房埋頭洗碗，客廳里氤氳著茶香，樓上傳來女兒朗朗的讀書聲，這樣的冬夜，多好啊，心里不由浮動起一朵朵的暖意。突然一陣突兀的叩窗聲驚醒了我，抬頭一看，一個男人站在窗下仰頭敲著我的窗子。我猶豫了一下，詫異地拉開了窗，隔著防盜網借著微微的光亮依稀看見那個男人的模樣，磨舊的深藍色外套，一雙仿佛永遠睜不開的眼睛，使他的形象混沌一片。他操著河南口音，急促地比劃著，我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到這兒來投奔鄉親，到了工地卻找不到人，現在要坐車去鄰縣找另外一個鄉親，錢不夠，問我能不能給他點錢。“大姐，您給我九塊錢，九塊錢就可以了，我就差九塊錢，實在是沒辦法了……”他用手攥著防盜網，開始語無倫次。我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快步走向客廳，從包里拿了20塊錢，默默地遞給他，他連聲道謝，轉身離去。

望著他匆匆隱沒在夜色中的背影，我呆呆站在窗前，我不知道他是奔向車站，還是走向另一戶人家。

此時我的腦海中驀然閃現數月前在超市門口發生的一幕，如此相似的一幕。那是一個華燈初上的夜晚，我從超市購物出來，在門口取車的時候，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忽然來到我的身邊，可憐兮兮地說，她到這里來走親戚，不小心把包給丟了，現在等著親戚來接，可是孩子餓壞了，問我能不能給她五塊錢給孩子買點吃的。望著她懷里的孩子，差不多兩歲，蔫蔫地摟著她的脖子，我想也沒想，從錢夾里抽出十塊錢塞在她手里，望著她走遠才跨上車。這時，看車的老大爺叼著煙沖著我使勁搖頭，說，姑娘，我看你也是個文化人，怎么連這個你也信，騙人的哪！

水，冰冷冰冷的，漫過手，也漫過我的心頭。

這個世界，怎么了？前一陣子南京彭宇案的宣判引起一片輿論嘩然，后有孕婦誘殺助人為樂的天使女孩，令人心寒齒冷。還有，那些流傳在坊間的無所不用其極的騙術。多少人的心里默默上演著最新版的“不要和陌生人說話”，他們感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可是，他們又不甘心任由道德悄無聲息地沉淪，他們憂慮滿懷，他們思索、爭論……

一如此時的我，內心的掙扎。

仿佛有一個細若游絲的聲音在指責我，你這是助長了行騙者囂張氣焰的一種行為！可是，如果是真的呢？如果他們低聲下氣的求助只是為了一張終結流浪的車票，為了一口賴于裹腹的熱湯，我們可以用冷漠的拒絕撕碎他們對溫暖最后的渴望么？如果這樣，在城市的繁華夜里我們如何安睡？在中華民族的復興路上我們如何遠行？

這個世界，就像一個拔河場，無時無刻不在上演著“真善美”與“假丑惡”的對決，而我們就是啦啦隊，只要我們堅定地站在“真善美”的陣營里，群情激奮，吶喊助威，必將以絕對優勢取得勝利。這樣的正能量，應該成為我們每個人的精神道場，擋住漫天的塵埃，撥開心靈的陰霾。

超市門口抱兒乞憐的婦人和今夜窗外討要路費的男人，在我的人生中不過是一閃而過的流星，我無從考證他們遭遇的真假，但我深信：行惡如塵，上善若水。惡往往是轉瞬即逝的，而善，則永世長存。

善，如果是一方不知其味的濟世良藥，我愿意，一試再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