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廟宇的分量

初秋的午后，我來到梧橋村檀林社的威惠廟。陽光燦爛金黃，照在廟前的榕樹上，榕葉上閃動著一片片金色的光斑，寧靜安恬，白云悠悠，歲月靜好。榕樹年紀并不大，但可供孩子們嬉戲玩耍，可供鳥雀在枝頭跳躍在清晨時一展歌喉，我相信這棵榕樹會隨著廟宇慢慢長大慢慢古老。榕樹是厚重踏實的，我圍著它繞了兩圈，似乎能聽到它清晰有力的心跳，又像威惠廟里洪鐘大呂發出的轟鳴。檀林威惠廟始建于南宋1236年，在歲月的侵蝕下有些老態龍鐘，于2004年破土動工修建，總建筑面積298平方米，分前后殿，后殿為重檐歇山頂，前后殿中梁都雕刻雙龍戲珠，每項雕刻精細優美，金碧輝煌，廟前廟后和前殿都安裝有青石龍柱三對六支，刻著“天開清景千秋盛，開辟宏業萬事興”、“威振天下開拓漳州平安境，惠賜萬民子孫萬代富貴春”等對聯。廟前墻用青石雕刻，裝有龍鳳石窗，龍虎圖石雕，一對石獅，三對石麒麟椅。重新修建的威惠廟，人物花卉鳥獸栩栩如生，六柱蟠龍昂首屹立，雕梁畫棟，流光溢彩。內外墻花崗貼彩，煥然一新。開漳圣王及各兵將金身粉面，莊嚴肅穆。鎮廟青石獅威風凜凜。整座廟宇呈現出一片金光燦爛的新氣象。屋子面上前殿是四龍歡騰。后殿有五龍戲水，呈現九龍齊飛舞，合境平安共歡樂的大好景象。其中漳州陳氏宗親會贈送的牌匾“威鎮南疆”特別引人注目，讓人懷想起開漳圣王的豐功偉績。這座威惠廟讓陳氏子孫內心安定，提示著他們是有根的人，知道了自己的根，就知道了自己是誰，知道自己將往何處，這是對個體身份的肯定與認同。反觀多少現代人只知道自己的爺爺輩，至于曾祖父輩就一問三不知，不知族譜與宗祠為何物，他們的命運如同蒲公英的花絮。而陳氏子孫朝拜一次開漳圣王，就是一次對生命的洄游，這是何等的幸運。同時，威惠廟又猶如海納百川，不單單陳氏后代子孫來朝拜，只要是八方來客開漳圣王都笑臉相迎。

威惠廟供奉祭祀的是開漳圣王陳元光將軍，因為，有了陳元光將軍，才有了現在的歷史文化名城漳州，威惠廟記錄的是陳元光將軍的精神建構與追求。陳元光將軍一生戎馬倥傯，經歷八千里路云和月，掃平蠻獠騷亂，開疆拓土，建置漳州，勵行法治，開科選才，實行屯田，興修水利，通商惠工，招撫土著，最后戰死。唐玄宗皇帝敕在綏安宸嶺上建廟宇紀念陳元光將軍，賜匾額“威惠廟”，并詔立“盛德世祀”牌坊，以旌表陳元光將軍忠烈報國。從此威惠廟傳向四面八方，閩南地帶有多座威惠廟，檀林社的威惠廟雖不是祖廟，但檀林社人全部姓陳，是確鑿無疑的陳氏子孫，只要誠心信仰，廟不在大小新舊。檀林威惠廟有一塊中國陳氏宗親會懷陽總會和廣東分會贈送的牌匾“名冠皇唐”說的就是這樣一個典故。千百年來，閩浙贛及臺灣的漳籍同胞、陳氏后裔，感念陳元光將軍的威烈與恩德，尊稱他為“開漳圣王”。對于徙居漳州的中原移民來說，陳元光率軍進閩并建立漳州無疑是具有開辟新天地意義的神圣事件，憑借對遙遠的神圣事件的記憶與越來越深入的闡述，從最初族譜、方志等零星記載的基礎上不斷擴充，人們迅速找到了將自我與共享同一記憶資源的他人聯為一體的精神紐帶。于是，開漳圣王誕生了，陳元光最終被建構為具有文化英雄意義的共同始祖。由此，陳元光由人變神，他給予了漳州人民幸福與安寧，他就變成了漳州人的神明。這是千年的信仰，也是千年的情感、記憶與哲學。在古老的大地上，每座村莊都有自己的守護神，如同關公在東山，祖師公在三平，而開漳圣王，屬于檀林，屬于閩南的各個角落與村莊。

我感受到了一座廟宇的分量：

文化記憶。記住歷史，祖先曾經是這樣走過來的。消逝本是人的宿命，但有了追憶與思念，逝者的價值便被生者挽留，被時間挽留。

傳承血脈。薪火相傳，熱血永遠在血管中涌動。

激發砥勵。以史為鏡，追隨陳元光將軍的足跡，建設美麗漳州美麗藍田，歷代執政者應該以陳元光將軍為榜樣，才能得到人民的敬仰。傳說“文革“期間紅衛兵破四舊，把開漳圣王像扔進池塘里，第二天神像竟然奇跡般地回到神壇上端坐如初，如此神力嚇得紅衛兵再也不敢造次。事后想來，應該是村里虔誠的信眾在月黑風高之際冒險將圣王像打撈起來回復原位。

檀林威惠廟還有個虔誠的臺灣信徒叫陳宋阿香。阿香是臺灣高雄慈安宮主持人，一天深夜里有神靈托夢給她，說她的根在漳州，要她回漳州尋根。阿香醒來后，仔細回憶夢中情景，雖然沒有具體地址，但既然神明托夢給她，就一定要回去尋自己的根。她急急忙忙乘飛機到了廈門，叫了輛車往漳州方向趕。在車上阿香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睡夢中有神明告訴她：下了高速路口往右拐第二個拐彎處就到了你的祖先地。阿香也不知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地方，下了高速路口往右拐，果然看到了一座廟，進去一看，是供奉陳元光的威惠廟，而自己的先生姓陳，果然絲毫不差。至此以后，阿香每年都要回威惠廟祭拜，已經堅持了近二十年。開漳圣王的強大信仰，維系滋養著海峽兩岸閩南同胞，顯示著海峽兩岸閩南人同根、同源，血脈相連，生息相關，歡樂與共，不可分割。以陳元光文化為載體，促成文化交流，推動海峽兩岸閩南人的聯誼，一展民族精神愛國愛鄉情懷。開漳圣王創建的開漳文化和開漳精神，已然變成漳州人寶貴的精神財富。如今，開漳圣王已經成為聯系閩臺的重要情感紐帶，慰藉著眾多海外游子的鄉愁。

在走訪途中，我有幸遇到了檀林社的陳毅林先生。陳毅林是如假包換的陳氏后裔，對于威惠廟的民俗了如指掌。他帶著我們到附近的威惠廟理事會吃茶，理事會的墻壁上掛滿新加坡、臺灣等各地信徒回鄉謁祖的照片，每一幅照片都是珍貴的記憶。這里每年正月十一都要舉行吃福活動。將養得肥頭大耳的豬趕到福地，豬仿佛知道自己的使命，自動地走向福臺。虔誠的祭拜過后豬肉分給社員，豬肉用紅塑料袋一小份一小份裝著，由族里的長輩公平分發。每年需要二十頭豬左右，吃福時人頭攢動，到處歡聲笑語，大紅的紅綢條幅掛著：保護文化遺產，守護精神家園。還有請祖儀式。包括檀林、下沙洲在內的11個社輪流作東，每年的冬至前一天，出動神轎鸞駕、神杠、龍虎旗，信眾手提香籃，龍陣、獅陣、武館隊，鼓樂喧天，鞭炮齊鳴，從去年請到祖的那一社祠堂里把祖請到自己的社祠堂里，信眾頂禮膜拜，香煙裊裊中表達著對開漳圣王最深沉的敬意。為首的是德高望重、兒孫滿堂的老族人，他身穿藍色長馬褂，頭戴簪花禮帽。舞龍的都是血氣方剛的后生，扛神像神轎的壯丁都是百里挑一，充滿了被幸運青睞的自豪感。請祖的路上，飛揚著朝圣者的腳步。這，是盛大的擁擠;這，是信仰的引線。這是節日，這是盛典，充滿濃烈的歡樂，借著對開漳圣王的追思，放下生活的緊張與疲憊，肆意地玩鬧、吃喝與享受。請祖活動還包括到浦南陳元光墓祭祀及保境安民的出巡活動，以祈求國泰民安、風調雨順、日子紅紅火火芝麻開花節節高。所到之處煙花滿地，從清晨開始一直把快樂延遲到深夜……我心里記掛著，明年正月十一，我要到藍田經濟開發區的檀林吃福，那時候，那塊土地上一定洋溢著滿滿的幸福與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