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是在父親的棍棒下長大的。那一次,父親的一頓暴毆,讓我手臂鮮血直流,我憤然離家出走了一天。第二天,我又累又餓,就設計了一個巧合,故意讓母親找到了我。之后,我沒有再跟父親說過一句話,整整八年。
父親總用讓我吃肉的這種獨特方式懲罰我。雖說那時吃肉的時候并不多,但我一吃肉就條件反射地嘔吐。后來我吃肉已經不反胃了,甚至覺得還有幾分可口,但我仍然裝出很痛苦的表情,達到了讓他以為教育了我,我又補充了身體營養這一無比高明的目的。
不跟父親說話之后,他不再管我,也不打我,也不理我吃不吃肉。這時,我故意在吃飯時老夾肉吃,大口地嚼,吧唧吧唧的,裝作吃得很香的樣子,氣他。我用眼角余光偷看他的反應,開始他很吃驚,接著就面無表情,專心吃他的飯了。我知道他也在裝,心里肯定氣得要命。
后來,我考研一舉成功,而且是北京的一所名校。那天準備去火車站,母親給我收拾的大包小包在地上擱著,父親扛起就走,我只得一路小跑跟著。他上了公共汽車,我也跟著上,他買了我們兩人的票;他下來,我也跟著下,依然沒有一句話。我看著他扛著行李的高大背影,竟有幾分佝僂——我才忽然想起來,他已經有五十多歲了。我看著他,想著等他回頭看我時,我就叫他爸,可他一直不回頭。我發現他的兩鬢居然挺白的了——我不知道自己多久沒有認真看過他一眼了。想想自己的忤逆,心里產生了一種內疚的感覺,有一種咸膩的東西涌出眼角,我艱難地說了聲:“爸,您回去吧。”父親沒有反應,沒扭過頭來。站臺上人很多,很嘈雜,我懷疑父親沒有聽見,又說了句:“爸,您回去吧。”他扭過頭,看著我,那是我們八年來第一次對視,我分明看到他眼眶濕了。他點點頭,兩顆淚珠掉在他那厚厚的鏡片上。他伸手拍拍我的肩膀,沒說一句話,只是站著不動。火車開了,他還站著,直到我看不見他。那次,他拍我的肩膀,是八年來我們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點到為止
兒時的“我”叛逆、不懂事,和父親一冷戰就是八年。可這八年里,父親雖然沉默,但卻時時刻刻表達著對“我”的愛。八年后驕傲的父親,在倔強的兒子一聲“爸,您回去吧”的告別聲中,濕潤了眼眶,伸手拍了拍即將遠去的兒子的肩膀,依舊無語——愛,在無聲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