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一儒一賈

曾讀過有關龍池巖的文章，沒有留下太多印象；曾在談天時聊到龍池巖，說完也就過去了。什么原因呢？可能這是一個許多年以前的存在，又消失了許多年，剛回到人們的視野還不算久；可能如今發掘的景區星羅棋布，有些讓人目不暇接，出現后又淹沒了。當車隊從圣地亞哥住宅小區西邊的路往山上開去，我想到了這個問題。正好有友人住在這個小區，興致勃勃打電話問：后山不遠的龍池巖去過嗎？我們正前往。答：聽說過，還沒呢？于是有點空落。但是當抵達龍池巖后，這些都退去了。

顯然，這個景區在很具規模地恢復中。從山腰平臺往前看，是臺商投資區企業的建筑群；再往前，還是建筑群，罩在初夏西斜的陽光里，線條柔和；天際處依然是建筑群，那是廈門的屬地了。據說從前是可以看到海的，大概是遠古時候吧。身后，矗立著一塊大巖石，上面刻著“煉灶石”三個字，這便是吳夲的煉丹處。

吳夲是白礁村人，龍池巖在白礁村的文圃山上。他是民間名醫，一生熱心行醫濟世，在老百姓中有崇高的聲望。龍池巖四周林竹茂盛，遍地草藥，吳夲爬坡涉水，足跡所至，采掘不止。他選擇朝東的一處大榕樹下，筑廬煉丹，研制方劑，經年累月。58歲那年，在山間采藥，不慎從崖壁上墜落身亡。令人稱奇的是他仍然顯靈救助鄉人，人們為緬懷他的恩德，籌資建立一座“龍湫庵”，這就是著名的白礁慈濟宮前身。宋天圣三年（1025）吳夲被封為“御史太醫妙道真人”，又稱“吳真人”；明永樂十七年（1419）被封為“保生大帝”，又稱“大道公”。人們現在看到的“丹灶石”三個字，是南宋寶慶元年（1226），同安邑宰王楷為紀念吳夲生前煉丹遺址的題刻。這位傳奇人物，經過多少個一百年的時間衍化，如今已經成為海峽兩岸無數信眾奉為神明的圣人。我曾采訪過在白礁慈濟宮祭祀吳夲的活動，那盛大的場面，虔誠的膜拜，震撼人心，至今仍留下深刻印象。圣人曾在龍池巖長時間活動過，這個地方因此也成為信眾們向往之處，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在這塊巨大的“丹灶石”旁邊，有一座“煉丹亭”供游人歇息，便是臺灣一信眾捐建的。

往山上行走，在不遠的一處林蔭蔽日的地方，有一塊摩崖石刻，上頭寫著“寒竹風松”，這是理學大師朱熹的手書遺跡。一代文宗朱熹于紹興十八年（1148）登進士第，授同安主簿時，多次到文圃山登臨游覽，不僅留下墨寶，更對這個地方情有獨鐘。后來他在龍池巖建立玉屏講堂。大師名重，一時四方學子紛紛前來求教，給這個風景迤邐的山間帶來文化和書生的氣息。玉屏講堂的影響日漸擴大，附近不少鄉村，都先后以公有書田收益，在龍池巖筑造書舍，供子弟們就學。傳說書舍共有九十九間，傍山而筑，鱗次櫛比，成為一景。

有意思的是，朱熹居住這里，在傳播知識和做學問中，有所感觸，賦詩一首：“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云影共徘徊，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敝钡浇裉?，我才知道這首詩竟然是詩人在龍池巖生發出來的靈感。我在報社做事的數十年間，不知多少回在報刊的文章里遇到“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這兩句詩，也不止一個同事在自己采寫或編輯的新聞中，引用過這兩句詩。這真是非常經典的詩句，如運用得當，既貼切又形象，十分傳神。我以為，單這兩句詩，龍池巖就應該出名。君不見寒山寺就是《楓橋夜泊》中的“夜半鐘聲到客船”而名揚天下的嗎？

玉屏講堂后來改名“華圃書院”，成為宋代閩南著名學府。如今，書院那兒去了？或許就化成眼前的綠樹叢林和匍匐于地面的野花青草，還有耳畔一縷縷清風。鄰近還有一塊巖石，上頭鐫刻著“拍門”兩字，這當然也有關于禮數方面的傳說，是不是間接印證當年學府的瑯瑯書聲呢？

這里還出了一個大商賈，曾富可敵國。他叫潘振承（1714-1788），生于文圃山潘厝自然村，幼年便被父親送到華圃書院讀書，聰慧過人。潘振承字啟號文巖，外國人稱之為潘啟官，一生經歷豐富，當過船工，壯年入粵，3次冒險隨船邦到菲律賓，販賣絲茶，后在廣州開設同文行，成為十三行歷史上最顯赫的家族。十三行商人靠中國豐富的物產和朝廷賜予的貿易特權，成為當時世界最大、最富有、最具影響力的商幫。他通外語，誠信經營，積財甚多，被《法國雜志》評為十八世紀“世界首富”。乾隆年間，潘振承全盛時，在廣州河南烏龍崗之西開村立祠，建造極其豪華的潘家花園“能敬堂”，規模宏大，雍容華貴，名躁南粵。在廣州海珠區購地約20公頃，修宅第、建祠堂，將建筑群落一帶命名為“龍溪鄉”（現廣州龍溪首約、二約、南約、北約、新約），同安街、同文街、棲柵街的命名都與家鄉相關。他念念不忘養育自己的家鄉和傳授給自己學識的華圃書院，每年都回鄉省親。潘氏一族人才輩出，現在其后人正籌劃在本地重建潘家大院。

有人將龍池巖的人文景觀歸納為一道一儒一賈，就是“大道公”吳夲，理學大師朱熹，一代商杰潘振承。我以為，這或許正是龍池巖區別于其他無數景區的一個最主要的構件。從這個方向去努力，龍池巖可能就會從無數似曾相識的景區中跳脫出來。

南北朝宋武帝永初年間（420—422），文圃山上建有觀音廟，迄今近1600年歷史，是目前漳州已知最早的寺廟。傳說唐武宗會昌四年（844），太子李忱隨高僧斷濟禪師云游各地，曾到文圃山，在幽靜的山林中，在潺潺的泉水間，舒暢地沐浴，消退所有的暑氣，一時大喜，賦詩一首：“惟愛禪林秋月空，誰能歸去宿龍宮；夜深聞法餐甘露，喜進蓮花世界中”。詩一般，倒是因為龍子在此地入浴，后人便稱此地為“龍池巖”。后來，龍池巖成了山上寺院的統稱了。現在這里重新修建的有大悲殿、三圣殿、地藏王殿、大雄寶殿、藏經閣、念佛堂等，蔚為大觀。我們在行走觀賞間，當地熱心人士一路極熱忱地介紹解說，讓人感覺得到他們多么希望龍池巖的文脈、禪意以及尚未發掘出來的文化蘊涵，能夠發揚光大，傳承下去。

龍池巖所在的文圃山海拔422米，山腰的龍池巖海拔122米，都不算高。距廈門地界才3公里，從漳州或廈門出發，都有公共汽車可達山下的圣地亞哥站。

下山，又經圣地亞哥小區。圣地亞哥是什么地方？最著名當然它是智利的首都。遠在大洋那端的美洲最南端的風都刮到了這里，我們還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弘揚一下自己？我還想起海明威的著名小說《老人與海》中的主人，也叫圣地亞哥，他的不屈不撓，堅韌不拔，讓人過目難忘。他的品質，對我們弘揚源遠流長的文化是不是也有啟示呢？龍池巖在未來的地方文化史旅游史上，是應當有屬于自己的位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