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認原則上我早就準備好討厭杰里米·哈欽森這個人。他的家庭中沒有和老百姓的聯姻:他母親是個斯特拉齊,這意味著他從小是被Bloomsbury Group(英國知識分子小團體)的大佬們逗弄著長大的。在牛津大學他愛上了伯翰·卡特家的貴族小姐,而他的姐姐明智地嫁給了羅斯柴爾德家族的一員。哈欽森的第一任妻子是英國著名女演員佩吉·阿什克羅夫特,他的第二任妻子曾被著名攝影師塞西爾·比頓和英國首相愛德華·希斯(我猜——不怎么熱烈地)追求過。戰時他在蒙巴頓勛爵指揮的驅逐艦上服役,船被擊沉后,導演大衛·里恩在電影《與祖國同在》里把這場失敗生生掰成了貴族恬淡寡欲的勝利。
他發橫財的運氣甚至蓋過了好家世。去世的朋友留給哈欽森一幅莫奈的畫,畫到他手上才十分鐘就在Mayfair(倫敦上流住宅區)賣了,拿到錢他轉手搶購了漢普斯特的一棟豪宅。他目前住在蘇塞克斯前教區長的住宅里,通過抵押他碰巧在埃塞克斯角落擁有的一個丑陋島嶼買下的——這只是他手中的土地之一。花園里的一棵樹是雷納德·伍爾夫送他的禮物。更加讓人發指的是他身體硬朗并且沒變成癡呆地活到了100歲。
盡管我對他有無法遏制的敵意,卻沉迷于托馬斯·格蘭特筆下杰里米·哈欽森作為QC(英國皇家律師)的職業生涯,這是件多么令人困惑的事,但它確實發生了。是的,被授予終身貴族身份后他在上議院的辯論會上攻擊英國首相托尼·布萊爾的獵狐禁令,捍衛紅衣掠奪者(英國獵人多穿紅色夾克)的公民權利,完全無視他們追逐的狐貍的痛苦和驚慌。但我發現他為此補過了,通過他的階級背叛行為——1945年作為工黨候選人競選攻不破的威斯敏斯特議會席位:十幾歲的托尼·本恩開著廣播宣傳車時,哈欽森大搖大擺地來到唐寧街10號向丘吉爾拉選票。此后的幾十年間,他憑借一張巧嘴,讓冒犯了英國式虛偽和秘而不宣的官方禁令的體制犧牲者們得以解脫。

有時候他的辯護也站不住腳,間諜喬治·布雷克和約翰·瓦薩爾對罪行供認不諱,哈欽森只能懇請為他們減刑。哈欽森自愿為布雷克辯護,只因為他尊重其宗教般的共產主義信仰。他還同情瓦薩爾,這個好騙的家伙在莫斯科參加了一次群P,然后就為此遭到了勒索。他也對普羅夫莫事件的“傷員”們起了憐憫心。在哈欽森看來克里斯汀·基勒是個被動的撲克臉弱者,而不是經驗豐富的妓女;被小報詆毀成“嫖妓大師”的斯蒂芬·沃德最壞不過一個聲名狼藉的花花公子。
哈欽森最珍視的客戶是深陷階級斗爭的羅賓漢似的雅賊。有位退休的紐卡斯爾公車司機坎普頓·邦頓,從國家美術館里偷走了戈雅的威靈頓公爵肖像畫,然后把它扔在伯明翰新街站的一個柜子里。笨蛋警察們逮不著他,所以他前去自首并歸還戰利品,還解釋了犯罪的原因:他認為花在此畫上的14萬英鎊保險徒勞無益,這筆錢應該補貼領養老金的人的電視稅。他被判入獄三個月,顯然他瘦小靈活的兒子能從廁所窗口蠕動進畫廊搶劫,但這位堂吉訶德似的邦頓為他兒子全權代表了。哈欽森欽佩精神不定的無政府主義藝術品偽造師湯姆·基廷,此人將自己創作的贗品放入紛亂膨脹的藝術品市場里流通。這個偽造師討厭金錢,并為他偽造的薩繆爾·帕爾默帶來的收益無所適從;他對自己生悶氣,然后通過將家里打雜女工的工資提升一倍來獲得良心的平衡。
哈欽森辯護的最臭名昭著的惡棍是毒品走私販霍華德·馬克斯,他的厚顏無恥使他成為“反政府民族英雄”。馬克斯荒謬地聲稱他秘密為軍情六處服務從而潛伏到愛爾蘭共和軍中;哈欽森說這辯解太“可笑”了,但還是在反復盤問中有效地嘲弄了浮躁的海關官員們。其中一人表示他在多爾切斯特透過鎖眼看到馬克斯和其他的運毒者在會談。“啊,所以你能從霍華德的膝蓋認出他來。”哈欽森慢條斯理地說。
格蘭特在書中這樣提到:哈欽森職業生涯的勝利是一系列淫穢案“道德劇”,以至于改變了法律并撼動了古板的、假虔誠的社會禮儀。他讓“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案件中的公訴人不屑于糾纏,當企鵝出版社被宣布無罪時,他安撫了瞪視著陪審團成員的法官的情緒。哈欽森此后還堅稱,康妮·希爾只是個無害的頑皮少女,并證明,一次糊涂且善意的口交不太可能會導致大規模的墮落和頹廢。
后來他為國家劇院出品的《羅馬人在英國》(1980)辯護,該劇包含一場逼真的、有政治象征意味的雞奸行為。他信心滿滿地用幾個文字游戲贏得了官司。他問證人是否確保能在劇場遠處的便宜座位上清楚地看到格雷格·希克斯裸露的屁股和勃起的陰莖。為了說明他的觀點,他將手藏在律師袍下,將拳頭和豎起的大拇指放在腹股溝的水平位置上。此后這都被法庭內外當作笑話相傳。
瑣碎的質疑依然存在,令我疑惑的是審判是否僅僅是游戲。我們信任陪審團來決定是非:他們應該被皇家律師舞臺式的夸張表演和巧舌如簧搞得暈頭轉向嗎?哈欽森經常用似是而非的觀點和不公正的行為取巧,但這是他的工作并且報酬不菲。辯護是種行為藝術,而公正和真理很可能沒什么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