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乙未春,我去涇縣查濟,住藝術家湯國明代老屋澹園。湯國喜茶,知我有同好,特地安排一天去太平湖畔訪猴魁。
太平今屬黃山市,毗鄰涇縣。湯國開車至龍門鄉,想過橋去梅村,一輛大吊車占據整個橋面,怎么也過不去。有人指揮要把三艘船艇吊放下湖,沒半天時間結束不了。“什么叫霸道?我今天算是見識了。”我不免有點火。湯國勸我別說了,他把車往路旁一停,打了個電話,說:“我讓他們到橋那頭來接。”梅村那戶做茶的姓朱,湯國每年在他家買猴魁,自己喝,又送朋友。
湯國喝茶講究。剛進涇縣那天,他請我們吃當地很有名的燜肉面。飯店服務員與他熟,叫一聲“湯老師”就端來一杯明前汀溪蘭香,特別強調來自桃嶺。當地妹子說:“桃嶺的茶,桃嶺的水,出了桃嶺就變成了鬼。”喝汀溪蘭香,湯國非桃嶺不可,喝太平猴魁一定選老朱家的,想必也有緣由。
我寫過《喝一杯太平猴魁》,對猴魁的喜歡盡在文字中。前不久,臺灣茶人何作如來嘉定,說到綠茶,他也推崇猴魁,認為出在高山,無污染。
十分鐘后,老朱家的小朱果然開了輛面包車接我們來了。
猴魁產于太平湖周邊新明、龍門、三口一帶。太平湖水碧清,山風吹來稍有涼意,渾身爽快。到了梅村老朱家,老朱正抱著孫子笑嘻嘻地在門口迎候,其妻得知湯老師來,忙著殺雞洗菜。雞是自家養的,菜是自家種的,絕對環保、新鮮,就像他們家的茶葉,無絲毫污染。
老朱正要去太平湖一個小島接幾位采茶工,問我們是否有興趣同去,我自然求之不得,湯國也趕緊說好啊好啊,很開心的樣子。他接過老朱懷抱里的小孫子,讓老朱騰出身來張羅船只,老朱的兒媳曉娟為我們準備了竹椅,一行六人坐著小船去茶山。
梅村旁邊就是猴坑。老朱指著對岸那個高高的、在陽光下發亮的山頭告訴我們,那就是猴崗。我們去的那個小島,無主,島上的茶樹也成了“野茶”。老朱家的采茶工,辛苦了一個采茶季,明天將回老家。老朱說:“我讓她們帶點茶回去,今天采的,全歸她們。下午我還要幫她們殺青、整形、烘干,讓她們把成品茶帶回家。”我聽著,心想真是一個有情有義的老朱,難怪湯國一次次地說他人好。
湯國坐在船頭,很有風度地咬著煙斗,欣賞著湖光山色,沉醉一般。湯國不知多少次坐著老朱的船在太平湖賞景訪茶,也帶來過好幾撥中外藝術家泛舟湖中。有一回,藝術家們在船上喝酒唱歌,手舞足蹈,樂瘋了,差點翻船,“不信你問老朱。”老朱笑著點了點頭。
湖面上就我們一艘小船,空氣中彌漫的春茶氣息尤讓我醉。這山這水這風這云,干凈得可以洗心洗肺洗卻塵世一切煩惱。那真是一種忘憂的境界。
約二十來分鐘,長滿綠樹的小島出現在面前,遠望一叢叢茶樹,雖不規則,長勢卻喜人。老朱說:“好的猴魁茶長在高山、陰山、云霧籠罩的山。這荒島就是高山中的陰山。”我見面前果然大樹蔽天,云霧繚繞。湯國頗為得意地說:“這樣環境中的茶能差嗎?因此我每年都來找老朱。”
小島茶樹叢中有四五個人影晃動,她們就是老朱請來的采茶工。老朱順勢把船靠岸,一個箭步跨上島去:“我接她們去。島上有淤泥,不好走,你們得小心。”
采茶工每人提著一竹簍剛采摘的猴魁鮮葉,喜滋滋地上了船。我捧一把,那葉片比黃山毛峰長一倍,芽葉肥壯,勻齊整枝,細細聞之,茶香中含著幽幽蘭草香,稱其“茶中之魁”,并不為過。采茶的幾位婦女也被太平湖美景所迷戀,嘰嘰呱呱地議論一番后,掏出手機相互以湖光山色為背景拍起照來。老朱撐篙行船,見竹簍中鮮葉有的還沒裝滿,說:“上岸后到茶園再去采一些,多帶一點回去。”采茶工“嗯”了一聲,顯然很樂意。
老朱家的茶園就在梅村的半島上,高坡,臨湖,周圍也是樹蔭遮天。這環境很適合猴魁的生長。谷雨剛過一二天,正是采摘好時機。茶園里的茶樹到底有老朱一家精心護理,長得更齊整,茶枝粗壯卻嫩,茶芽冒尖,呈現一種含鵝黃色的嫩綠,很誘人。忍不住,我也當了一回采茶工。
在回老朱家的途中,有一茶坊正在制作猴魁。一位四十開外的漢子在鐵鍋里翻炒鮮葉,那鍋溫足有100℃以上,翻炒的手勢很熟稔,帶得輕,撈得凈,抖得開,兩三分鐘后,殺青后的葉片再由幾個婦女細心理條。經過理條的茶片毫尖完整、梗葉相連、自然挺直、葉面舒展。一枚枚排在籠格上,像操場上排列齊整的士兵。排滿一格后,再由那漢子放入烘箱烘焙,全由手工完成。我是初次見識,感嘆之余說了句外行話:“不可以省略理條這個程序嗎?無非外觀不那么好看而已。”后來我才知道,這理條的過程實際上是適度揉捻的過程,還真不好省略。據說現在有機器理條,但老茶客卻仍喜喝純手工制作的猴魁。老朱家也這么做,全手工。
老朱下午給采茶工做茶,而我們按計劃將去桃花潭。午飯后,湯國買了老朱家二十來斤猴魁,一部分裝車帶走,一部分留下地址、收件人姓名,請老朱家代寄。結賬的時候,湯國問:“錢怎么劃到你們賬上?”老朱的兒媳婦曉娟說:“這方便,微信上可付賬。”說著她把自己的微信號給湯國,湯國在手機上比劃幾下,雙方銀貨兩訖。我抓了抓頭皮,未免吃驚,現代科技居然在這小山村里顯靈了。
還是小朱開車把我們送出村子。過太平湖那座橋時,路橋已貫通。小朱說:“你們來時,那輛大吊車吊放的船只是專門在太平湖打撈湖面垃圾的。”
我聽著,倒覺得上午有點錯怪那些吊放船只的工作人員了,人家為的是不讓湖水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