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杰唐群英(1871-1937),是第一位同盟會女會員。唐群英一生為伸張女權而奮斗,是民國時爭取男女平權的女英雄,其最著名的事跡可能要算打宋教仁耳光了。
1912年(民國元年)8月25日,下午兩點,同盟會聯合諸黨,改稱國民黨,在北京湖廣會館開成立大會。這本應是一個團結的大會,勝利的大會,卻被唐群英攪了局。
此前,唐群英組建中華民國女子參政同盟會,極力主張在憲法寫入男女平權條款,謂《臨時約法》第二章第五條既曰“中華民國人民一律平等”,復曰“無種族、階級、宗教之區別”,那就是說,民國目前仍存在種族、階級與宗教的不平等,須經立法鏟除,然而,男女不平等亦屬事實,為何不寫進憲法?因此,唐群英向臨時大總統孫中山上書,向各省都督打電報,并向參議院上書,要求對于約法第五條,或請刪去“無種族、階級、宗教之區別”一語,或即請于“種族、階級、宗教”之間添入“男女”二字,以昭平允。二者唯擇其一,“以重法律,以申女權”。
然而,從南京到北京,過了幾個月,此事毫無進展。原謂議員守舊,黨員前衛,乃寄望于國民黨在參議院力爭,將男女平權寫入憲法。哪知道,國民黨的黨綱竟也刪除了男女平權的條文。于是,深感絕望的唐群英便率同志大鬧會場。
當日,唐群英走上主席臺質問代理理事長宋教仁說,黨綱刪除男女平等一款,“實為蔑視女界”,你應代表國民黨“向女界道歉,并于政綱中加入男女平權內容”。宋教仁沉默不語,唐群英則大呼:“我湖南出此朽貨!”隨即沖過去,一手揪住宋教仁的頭發,另一手“左右批其頰”。有人上前勸架,還不及出聲,立時也被甩了一記耳光。“全場大駭”,亂作一團,直至三點鐘,孫文到會演講,才漸漸平息。
挨耳光,對宋教仁來說,已有經驗。此前不久,在國民黨籌備委員選舉會上,即因黨綱條款問題,女子參政同盟會會員沈佩貞痛斥宋教仁“甘心賣黨”,會員王昌國則一邊罵他“喪心病狂”,一邊抽他。
被唐群英打后的翌日,宋教仁言及此事,連說“晦氣”,朋友則曰“此后宜大加提防”,因為“婦人打嘴巴,大不利市”;即此可見歧視婦女之一斑。難道挨了男人的嘴巴就不晦氣嗎?
唐群英此舉,影響長遠,尤其在女界。十二年后,湖南女界聯合會在長沙復陶女校舉辦恢復成立大會,公推唐群英為會議主席。會中,即有代表演說,云:“以后如有再輕視女子蹂躪女權者,當效唐群英先生打宋教仁的法子來打一打,看他們怕不怕。”
這種氣話當不得真,若當真,就是女權運動之弊了。若謂男性壓迫女性,而女性反以暴力挑戰男權,不論角力是否能勝,從根本而言,以暴易暴,不正好走上自己反對的那條路嗎?當然,宋教仁默不作聲,為政治交易挨幾個嘴巴,卻是好事,藉此能提醒世人,男女平權尚未實現,應該實現。自此而言,宋教仁倒是一個合格的女權主義者,唐群英對之不免有愧色矣。
沒想到,翌年,群英回到湖南,又展示了一回暴力。
1913年2月16日,《長沙日報》刊登一則啟事,日:“鄭師道唐群英同啟。道、英在京,因道義感情,成婚姻之愛,已憑族友一再訂盟于便宜坊。(元年)12月4號,結婚于天津日本白屋旅館。為國步艱難,故儉禮從事。今偕來湘省,擬重證花燭,以樂慈幃”云云。
鄭師道,浙江人,曾任國會議員,時任湖南鹽政委員。據當時各報的深度調查報道,可知鄭師道與唐群英確為戀愛關系,兩人已同居。唐群英之前夫早已過世,女兒夭折,她是單身,且奉女權為主義,不必遵循守寡表貞的舊道德,與鄭師道“成婚姻之愛”,完全沒有問題。然而,唐群英在長沙與母親及哥哥同住,母兄二人守舊,堅決不同意唐群英別嫁,其母且以死相迫,群英不得不放棄這段感情。無奈鄭師道用情太深,不得解脫,乃鋌而走險,登報結婚,想要生米煮成熟飯。
孰料啟事一出,長沙全城大嘩。雖入民國,長沙主流社會仍保有前清的價值觀,以寡婦再嫁為不道德,紛紛攻擊唐群英,以至惡聲聞于“慈幃”。既然不敢違抗母命,唐群英不得已,決定與鄭師道切割。只是,她的危機公關術,卻是砸報館。
當晚8時,群英宣言報館“有意污蔑唐君,摧殘女界”,率三十余人,取下報館門面招牌,將排字房“盡行搗碎”,并謂倘不更正道歉,則將“三槍了之”:一槍干掉鄭師道,一槍干掉文斐(報館總經理),再以一槍自殺。
報館因此停刊半個月,仍不得解,遂將唐群英告上法庭,并要求其賠償損失九干余元。
開庭時,唐群英托病不至,法官判令被告必須“親行到案”,否則缺席裁判。私下里,法官對唐群英藐視法庭十分不滿,竟曰:“吾愿以百五十元一月之廳長,與唐群英一戰。”最終,督軍譚延閩知道了這事。他撥公款二千元給報社,以為補償,又囑法庭銷案,才平息了這場風撥。
顯然,砸報社是不對的,狠揍一通情商不夠的未婚夫,倒是可以考慮。
索潔據《華聲》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