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石認為:如果你有理想,那么先救贖自己,包括個人,包括企業,包括企業在內的行業。絕不行賄是萬科在官本位的中國所始終奉行的做事原則。
當年,王石即將完成在美國哈佛大學兩年半的學業,準備在新的學期轉到英國劍橋大學繼續學習。
在哈佛和劍橋他想了解發源于古希臘的西方文化和宗教與現代商業文明的關系;他還計劃去以色列的希伯來大學了解猶太教義對西方文明的影響;最后一站則是去伊斯坦布爾大學了解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的緣起。
決定去哈佛上學,始于一次偶然的受邀做訪問學者的機會。當時離2008年捐款風波后的輿論非議相距不遠,重拾舊時的留學夢,開始一個完善自身的階段,是他當時的心態,也有點兒隱退的意味。沒想到,那反而成就了他又一次的前進,開啟了人生一個新的階段。
32歲的王石辭職下海,到深圳創業。原本計劃在深圳待兩年后就出國留學,但一直未能成行,這個留學夢一直保留到他50歲才放棄。他原本想留學的目的是為了學習管理知識,把企業做得更好。
但50歲時,他發覺企業已經做得非常好了,不需要補這一課了。60歲開始的這次漫長的求學之旅,也因此更具有了完善自身而非追求成功的意味。
然而學習的過程異常艱難。他已兩次登上過珠峰,本來計劃在70歲時完成第三次。但現在,他放棄了這個想法。一個60歲、英文尚未精達的人,要在世界最高學府完成一些最形而上的學業,是一個比第三次登上珠峰難得多的任務,他說自己不想避重就輕。
他用“非常痛苦”來形容自己在哈佛的狀態,“真的是幾近要放棄。”甚至說如果知道學習過程如此痛苦,可能當時就不會去了。
原本沒想到的,還有這種行為所產生的巨大影響力。特別是他身邊的一批四五十歲的企業家,紛紛效仿,“我這個行為好像對他們特別有激勵作用,‘我們一直想但一直下不了決心,王石都去了我們怎么不能去?’沒想到這樣的經歷具有非常大的正能量。”
—個60歲的人,為什么還要去上學?
延續自己的生命價值,是他的學習動力之一。一個60歲的人考慮這個問題時,會非常具體。他講到大馬哈魚從海洋到河流溯流而上回到出生地產卵而后死亡的故事,以死亡換得生命的延續。
作為企業家,他的生命價值在萬科的持續發展中得到了延續,他特地提到郁亮獲得2012年“GQ年度企業家”的事,“我覺得挺得意的,這是生命的延續”,但對個人而言,過往取得再輝煌的成就,到老年時,除了知識積累還有點價值之外,實際都沒有價值了,他的結論是,“如果我要感覺我的生命價值還在,還要再有一個 進步。”
去哈佛之前,他已經在香港科技大學教了一段時間書,他發現自己需要對自身知識做一次系統的梳理。
更重要的學習動力,是作為一個企業家建立獨立精神的需要。他說自己直到五六年前才開始對房地產感興趣,現在也更明確了自己的企業家身份。也正是因此,才對于建立起一個企業家乃至一個工商階層整體的獨立人格有了更迫切的需要,這也是他痛定思痛之后的一個想法。
但在中國,自古以來商業契約最后的裁決方永遠是官方,充滿了各種不確定性。這種源遠流長的官本位制度,導致了中國社會在契約精神上的缺乏,這也是東亞文明當中沒有誕生現代企業文明的原因。
王石認為,官本位的東西和現代的契約精神是不一致的,所以雖然中國一直不乏會做生意的人,但很難形成一個非常獨立的商人階層。中國已經加入了WTO,所以我作為企業家作為商人,應該自立,自我完善,做一個職業商人。
契約精神,這是市場經濟最根本的東西,也顯然是中國工商階層缺少的東西。你希望這個社會改革嗎?你首先改革自己。你作為一個公民,希望這個社會有獨立人格嗎?
那就從工商階層做起,不是作為一個企業一個個體,而是作為一個整體,形成一種獨立的人格,形成一種社會擔當。如果你有理想,那么先救贖自己,包括個人,包括企業,包括企業在內的行業。
“絕不行賄。”這是他一再重申的,萬科在官本位的中國所始終奉行的做事原則。
2013年是王石首次登上珠峰的十周年紀念。現在回看,那正是他尋求自我救贖的過程。
從某種意義上看,他的人生是從52歲向珠峰發起沖擊時開始的。從那開始,他有了第一個十年規劃,“我50歲到60歲主要就是對個人生命的體驗,完全是個性的,我做我喜歡做的事情,去登山去探險,實現兒時讀的《魯濱遜漂流記》、《海底兩萬里》、《野性的呼喚》所給我的夢想。”
這個階段結束時,他發現自已最大的收獲,就是終于能坦然面對死亡。“登山、帆船、滑翔傘、滑翔機、滑雪,只要威脅到生命安全的戶外運動我都在參與。實際上,除了個人愛好之外,很重要的問題就是我可以通過這樣的方式來面對死亡。我們知道每個人都要死,但是往往不同的生命哲學,對死亡是不同的態度。”
睡在雪山下的帳篷里,每天晚上都在想能不能活著回去,每個第二天早上又得抖擻精神前進。立遺囑、想后事,這樣的經歷,一次又一次地幫他確認生命的價值所在。
也許正是想清楚了人生沒有什么不可失去這一點后,他才得到了真正的解脫。他說那之后,生活質量就非常不一樣。
那當然了,這你還不滿意,你還要怎么樣?很多時候都是老天眷顧,有的是老天額外給的你都不知道。我非常非常感恩,在這樣一個時代,這樣的情況下,有這樣一個團隊這么努力。
當我們問到,他在生活中最享受哪一點以及是否很享受在哈佛的學生生活?他回答說他不喜歡享受這個詞。“人生下來不是為了享受。人生下來就帶有偶然性,如果父母沒戀愛結婚不可能有你,這就太偶然了。你再看看人類又帶有相對的偶然性。星球形成這樣的能有生命誕生的條件,也帶有偶然性。所以這個過程中,人相當相當脆弱,他往前走時,往往面臨生死之間的選擇。”他說舒服太久,自己就會感到坐立不安,“那是我對生活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