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玲瓏（組詩）

最后的狩獵

繼續(xù)。一支生銹的獵槍

瞄準一片空地

沒有走獸，沒有飛禽

沒有蹄印或羽毛

幾十年過去了

沒有一只獵物上當

枉費一世英名啊

實在不能再等了

砰！獵人把自己的頭顱和鮮血

推上獵神的祭壇，以莊嚴的儀式

結束一場曠日持久的游戲

一個顛倒黑白的夢

昨夜，趁著漆黑

借一支靈魂的火把

我穿越魔鬼的領地

看見一頭高大的魔鬼

與一只小巧玲瓏的天使

在玩一場骯臟的交易

（鬼才相信他們的愛情！）

魔鬼身后堆積如山的金子

把黑夜的黑，照耀成白晝的白

把白晝的白，照耀成黑夜的黑

太陽從西邊出來

走出夢境的我，一睜眼

看見現(xiàn)實的白

仿佛夢中的黑

一頭沒有信仰的牛

一頭牛

在無限的空里，閑著

不耕耘

不思想

只吃無垠草原上鮮嫩的草

逐漸逐漸肥起來

最終站在斗牛場

或者倒在屠宰場

一頭沒有信仰的牛

吃的是綠色的草

流出的血

黑色，腥臭

生生不息

兩個原創(chuàng)的鬼

在潮濕的夜空飄來飄去

一個追上另一個的影子

兩團濃重的霧嵐

重疊又重疊

瘋狂地翻騰

幸福地呻吟

身體和靈魂攪成一體

幻為新的影子

而新的影子

是兩個復制的鬼

在更加潮濕的夜空

不斷復制和粘貼

東方日出

睡夢初醒的兩個人

滿目森然的樹林

遍地游蕩的自己

理想是怎樣實現(xiàn)的

一個窮得一絲不掛的人

對天發(fā)誓：做一個偉大的劫匪

在光天化日之下摘一顆太陽回家

在夜深人靜時抱一輪月亮入室

他成為地球財富論壇首富

所有閃光的金子、銀子

以及藏匿其中的——溫柔的夢，典雅的美人

他都盡攬入懷

軟實力

軟是一種實力

比如棉衣被子和枕頭

是人類為自己構筑的巢

巢以溫軟的力量

把頑石孵成了雞蛋

把雞蛋孵成了雞仔

把惡夢孵成了早晨

把堅硬的骨頭孵成了軟肋

把挺直的腰桿孵成了駝背

把嶄新的棉衣被子和枕頭孵成了破爛的棉絮

棉花以柔克剛的技巧

用于戰(zhàn)場，可把英雄孵成狗熊

用于官場，可把清官孵成囚犯

用于商場，可把富翁孵成窮人

用于情場，可把癡情漢孵成負心郎

設若棉花與火苗比拼實力

棉花修持一世的內功

能否抗拒火苗曖昧的舔舐？

迷途

我是一匹受傷的狼

從深山逃逸而出

先被一座山的爪牙堵截

后被一些路的鞭子圍追

我退化成一頭待宰的豬

我按照一條成語的意思突圍

左奔，從正確的路線逃向錯誤的方向

右突，從錯誤的方向逃回正確的路線

總也闖不出一條外出的蹊徑

甚至那條回家的老路

也只有南

不見北

翅膀、羽毛，以及命

鳥的翅膀長著風的羽毛

風的羽毛附上鳥的翅膀

向前走，向左走，向右走，原地踏步走

絕不指向回頭的方向

一個以命運占卜方向的人

他不擁有翅膀和羽毛

向前走，向左走，向右走

原地踏步走

向后走

都由它們說了算——

蓍草、竹簽，龜甲、獸骨，銅錢、紙牌

才是他活該擁有的命

兩把守門的鎖

一把從前的鎖，形式簡單

掛在古人的門上做裝飾

雖然簡樸了些

但你還是不懂主人的心事

一把時尚的鎖，工藝精湛

嵌在豪門當保險

雖然精巧得很

但人家鎖與不鎖

你都懂的

從前的鎖時運不濟

淪為消極怠工的看家犬

現(xiàn)在的鎖高深莫測

如狐假虎威的石獅和保安

但無論從前或現(xiàn)在

門鎖的功用實在有限

在君子和小人之間

只能鎖住一個

把白，涂成黑

在一張白紙上

我畫一個我

讓他模仿

他畫一個他

我躲藏在白紙深處

看他怎樣畫出我的虛無

嘿嘿！聰明的他

竟以一團墨色

完成了他的杰作

瓷馬

一匹古代的馬

在夢中饑渴

聽了一夜羌笛、笙歌，與嘆惋

啃了一地硝煙、月光，和絲綢

都沒能吃上一口沾著露水的青草

在歷史里羸弱的馬

朔風一吹

就像南宋一樣失去平衡

偏居在版圖一隅

聽小橋流水

看夕陽西下

出汗

氣溫越升越高，汗水越流越多

毒素可以隨濃煙一同排除

（我是一柱煙囪，危乎高哉）

鹽分可以像水土一樣流失

（我是一片土地，干坼貧瘠）

缺鈣、流血、漏氣……

這些災難性事件，我決不允許：

——在我身上發(fā)生

春潮急

河與水，青梅竹馬的好伙伴

春天的雨后，在曠野

他們上演激烈的愛情

當水洶涌而來，河就澎湃而去

聲音和色彩，比陽光還熾熱

岸邊的桃花，嫵媚妖艷

靜觀一場人生的游戲

卻無端卷入別人制造的事端

生物鏈

森林號召草木

草木袒護荊棘

荊棘呵護鮮花

鮮花引誘蝴蝶

蝴蝶夢見莊周

莊周張開想象

想象喂肥詩人

詩人歸隱田園

田園將蕪兮

只剩春天一粒粟，專為詩人活命

只剩秋天一枝菊，僅供詩人審美

自剖

一截竹，自我解剖

它以一柄鋒利的刀

把自己，從頭到腳

劃成兩瓣——

一瓣交給篾匠把玩

一瓣留給自己珍藏

交出去的那瓣，對著光，紅

留下來的這瓣，在暗處，黑

一分為二

符合辯證法

疑惑

一個偷雞摸狗的人偷雞摸狗回家

雞飛了

狗跑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

雞固然是被狗追飛的

狗又是被誰攆跑的呢

宮廷事件

皇帝欲下江南

丞相是知道的

丞相告訴王妃

王妃也是知道的

躲在帳后的殺手，也知道

他要提前下江南，制造一場殺戮

制止一場謀殺

巴士暢談

兩個北京人縱論國事

兩個廣東人高談生意經

兩個中年女人交流養(yǎng)生心得，美容經驗

一對青年男女，用行動和語言，演繹愛情

兩個小孩對講：孫悟空

兩個老頭張開嘴：沒有牙

一輛大巴士，轟轟轟——

開進山海關

兩只鳥

一只鳥

又一只鳥

一只鳥在前面飛

一只鳥在后面飛

兩只鳥兒各自飛

風雨中有兩只鳥

一只鳥在左邊飛

一只鳥在右邊飛

兩只鳥兒一起飛

陽光中有一對鳥

床前明月光

——打油三首，擬卞之琳《斷章》

（一）

我在夢中夢李白

李白在夢中夢莊周

明月裝飾了李白的窗子

李白裝飾了莊周的夢

（二）

我在夢中夢莊周

莊周在夢中夢蝴蝶

明月裝飾了莊周的窗子

莊周裝飾了蝴蝶的夢

（三）

我在夢中夢周公

周公在夢中夢我

明月裝飾了周公的窗子

周公裝飾了何人的夢

楓橋古意

楓橋無楓

楓橋有橋

橋下有風，把南來北往的舟楫

吹得東搖西蕩

橋上有雨，把蒼茫古渡的石頭

淋得斑斑駁駁

月落烏啼，寺外鐘聲，霜晨離愁

堪比橋重

更比楓濃

雷峰塔·法海的慨嘆

白娘子水漫鎮(zhèn)江金山寺

法海就推倒杭州雷峰塔

一對鴛鴦鳥

砸得四處飛

后來白娘子與許仙相會了

斷橋距雷峰塔更遠了

法海鞭長莫及，望湖興嘆

“哎！——”

一句長長的慨嘆

矗立夕照山頂，千年不倒

萬年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