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這會讓你很吃驚的,”他說,“但我覺得還是立刻告訴你的好。”
他四五分鐘就講完了,她一動不動地聽著,驚恐地看著他,覺得他變得越來越陌生,離她越來越遠了。
“事情就是這樣,”他接著說,“我知道現在告訴你不是時候,可是沒有別的辦法了。當然我會給你錢并讓人照顧好你。我希望這不會引起爭吵,那樣的話對我的工作不利。”
“我去準備晚餐,”她幾近自語道,這回他沒攔她,她第一個直覺反應是不相信他所說的一切。也許她應該忙她手中的活,裝作沒聽見過,事后待她稍微清醒些也許會發現什么都沒發生。
當她穿過屋時她幾乎感覺不到她的腳在動,她似乎失去了知覺。她機械地走下臺階,來到地窖,擰開電燈,打開冰箱門,隨手取出一個東西。是一只羊腿。
那晚飯就吃羊肉吧。她拿著羊腿上了樓,來到起居室,看見他背對著她正靠著玻璃窗站著,她停了下來。
“看在上帝的分上別為我做晚飯了,”他說,“我要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瑪麗·馬龍尼走到他背后,操起凍得硬邦邦的羊腿朝他的頭上使勁砸下去。
與其說是用羊腿倒不如說是用一根鐵棍打了他。遭此重擊,他突然倒在地毯上,打翻了小桌子。她驚醒了,慢慢緩過氣來,感到又冷又怕,杲杲地看著地上的尸體,雙手仍緊緊地抓著那只可笑的羊腿。
我把他殺死了。她想。
奇怪的是她的腦子忽然清醒了。作為一個警長的妻子,她深知事情的后果。這倒沒什么。
其實對于她都一樣,也許還是個解脫,但孩子怎么辦,法律會怎么對待一個身懷六甲的謀殺犯呢?關于這,瑪麗不知道,她并不打算冒險。
她把羊腿拿回廚房,把它放在烤箱的鐵盤上,點上火。然后她把手洗凈,照了照鏡子,試圖笑一下。但出現在鏡子里的是怪異的表情,“喂,薩姆。”她大聲叫道,“我要買些土豆。”同樣,這聲音聽起來也很怪異。
她又試了幾次,然后穿上大衣出去了。
還不到六點,雜貨店燈仍亮著,“喂,薩姆,”她微笑著對站在柜臺后那人叫道。“晚上好,馬龍尼太太,過得好嗎?”
“我要買些土豆,還有一罐豌豆。”
那人轉身從柜臺上給她取來豌豆。
“帕特里克覺得有些累,今晚不想出去吃飯了,”她告訴他,“你知道我們通常在周四晚上出去吃飯的,你瞧,他要在家里吃飯了,可恰巧沒有蔬菜了。”
“那買點肉怎么樣,馬龍尼太太?”
“謝謝了,我有肉了,從冰箱里拿了一只羊腿。”
“噢。”
“我不擅長于烹調冷凍食品,薩姆,你說它們好吃嗎?”
“就我個人而言,”雜貨店老板說,“我覺得沒什么兩樣。還要點兒什么?”雜貨店老板和善地把頭側向一邊。“你是不是再給他來點什么甜食?”
“你說什么好呢?薩姆?”
那人環顧一下他的貨柜,說道,“給他來一大塊乳酪蛋糕怎么樣?我知道他喜歡吃這個。”
“太好了,”她說,“他是喜歡吃這個。”
東西包裝好后,她付了錢,朝老板投去最甜蜜的一笑說:“多謝了,薩姆,晚安。”
她一邊匆匆回家一邊對自己說她現在就是回家,給正在等待自己的丈夫準備可口的晚餐。
她應該盡可能地把飯做得可口,因為她可憐的丈夫太累了。如果回到家里發現有什么不正常,或者可怕的悲劇,那她很自然就會震驚,接著狂躁不安,悲慟欲絕。記住,她不是預先準備好去發現某事的。她是帕特里克·馬龍尼的太太,在星期四晚上帶著為丈夫采購的蔬菜以便為他做晚飯。
因此,當她從后門進廚房時,她開心地哼著小調。當她看到他躺在地上時,真是挺吃驚的,往昔之愛和溫情頓時涌上心頭,她在他尸體邊跪下,放聲大哭。這很容易,無需作戲。
幾分鐘后她起身去打電話。當電話那邊有個男人應聲時,她哭著喊道,“快來,帕特里克死了!”
“你是誰?”
“我是帕特里克-馬龍尼的太太。”
“你是說帕特里克·馬龍尼死了?”
“我想是的。”她嗚咽著。
“馬上就來。”那個男人答道。
警車很快就來了,她打開前門,兩個警察走了進來。她認識他們,她認識這個管區的幾乎所有警察。她撲到杰克·諾能的懷里,歇斯底里地哭喊著。她簡短地向他們敘述了一下她出去買菜回家后發現他死的經過。邊說邊哭著。諾能在死者頭部發現一小塊凝血塊。奧馬利看到后馬上打了個電話。
很快,一個醫生就來了,接著又來了兩個警探,一個她聽說過的名字。她又把那個故事說了一遍。這回從頭說起,告訴他們帕特里克進屋時她正在做針線活,他很累,不想出去吃飯了,她又告訴他們她是怎么把肉放到爐子里烤的。“它仍在那烤著。”然后她去了雜貨店。
買了些蔬菜,回來時發現他躺在地上。
“哪一個雜貨店?”其中一個警探問道。
她告訴了他,他馬上與另一個警探耳語一下,那個警探就出去了。15分鐘后他回來了,帶回一個紙條,她雖然嗚咽著,可仍斷斷續續聽到他們在小聲嘀咕著什么“……很正常……挺高興……要給他做頓好吃的……豌豆……乳酪蛋糕……不可能是她……”
過一會兒醫生走了,進來兩個人用擔架把尸體抬走。但那兩個警探與警察留下了。
杰克·諾能輕聲地告訴她,你丈夫是被一個鈍器從背后擊中頭部致死的,幾乎可以斷定是一大件金屬物。兇手可能是帶兇器來的。但他很可能把兇器扔掉了或藏在這屋里的什么地方了。
“這很常見,”他說,“獲得兇器,我們就能抓到兇手。你知道這屋里有什么可作兇器的嗎?比如說一個大鉗子或者金屬花瓶。”
“我們沒有大金屬花瓶。”她說。
“或者大鉗子?”
她說記不起來了,也許車房里有這類東西。
于是,他們出去搜查這個屋子,留下她一個人坐在椅子上,她在屋里聽到他們踩在碎石路上的聲音,窗簾的縫隙時不時透進些手電的光亮。已經很晚了,她注意到壁爐架上的時鐘已指向九點了。那些人似乎也累了。搜查還在繼續,諾能警官從廚房里出來說,“瞧,馬龍尼夫人,你說的肉現在仍在爐子上煮著。”
“噢,天哪,”她叫道,“真是!”
“我幫你把火熄了好嗎?”
“謝謝,杰克。”
當他又進來時,她帶著憂傷的眼神說道,“杰克·諾能。”
“什么事?”
“你們能幫個小忙嗎?”
“我們會盡力的,馬龍尼夫人。”
“是這樣的,”她說,“你們都在這里,你們都是帕特里克的朋友。幫我捉拿殺害帕特里克的兇手。你們現在一定很餓了吧。上天保佑帕特里克的靈魂。我想如果他知道你們在這里而我卻沒好好招待你們,那么他一定會生氣的。你們為什么不把那只煮好的羊腿吃掉呢?我想它現在的火候已夠了。”
“那怎么行啊?”諾能警官說。
“請吧,”她懇求道,“我是吃不下了。幫我吃了它吧。吃完再繼續工作吧。”
他們四個猶豫了好長時間,不過他們確實餓壞了,最后他們還是被說服了,到廚房吃羊腿去了,那個婦人仍呆在原處。透過開著的門她能聽到他們說的話。他們的聲音都很含糊不清,因為他們嘴里塞滿了羊肉。
“再吃點,查理?”
“算了,最好別都吃了。”
“她不是讓我們都吃了嗎?”
“那好吧,再給我來點。”
“那家伙肯定是用一根很大的棍子把可憐的帕特里克打死了。”他們中有一個人說道。
“所以說它應該很容易找到啊。”
“我說也是。”
“不管誰是兇手,他都不可能帶著那么大一個兇器往外跑。”他們中有人打著飽嗝說道。
“我覺得兇器就在屋里,很可能就在我們鼻子底下!”
鑒賞
挪威籍作家羅爾德·達爾以他所寫的兒童文學作品而著名,包括《查理與巧克力工廠》《詹姆斯與大仙桃》等等。讓人難以聯想的是,他過人的想象力不止在兒童文學領域獲得了成功。顯而易見地,想象力在創作成人短篇小說方面,也相當重要。如同一個硬幣擁有相對的兩面,達爾創作的這些短篇故事面向成年讀者,往往帶著黑色幽默的意味,構思巧妙,讓人看完之后驚出一身冷汗,念念不忘。
達爾的這篇小說《羊腿與兇殺》,題目看起來仿佛是毫不相關的兩件事物,卻被巧妙地聯系在一起,形成本文最大的懸疑。讀者被達爾帶著一路往前跑,迫不及待想往下看,而不看到最后一句話,便無法理會作者構思之妙。
與其他熱愛細節故事背景的作者不同,達爾的這篇小說行文緊湊、簡潔,節奏偏快,幾乎沒有讓人停下來喘氣的地方,亦沒有任何不需要出現的細節。本文情節本身跌宕起伏、引人入勝,甚至不需要達爾浪費筆墨描寫細節來烘托氣氛。他只需簡單帶過幾句,用上幾個活靈活現的動詞便足夠。對于這樣以情節為重的小說,太多的細節反而會使讀者分心,不能專注于作者想要傳達的信息。
更有趣的是,達爾只運用一本正經的口吻講述故事,并不對其中的人物做出任何價值觀上的判斷。少用形容詞的好處也在此體現出來,免得作者對人物的主觀喜好影響讀者的理解。讀者或許認為文章是為了諷刺警察無能,或許是為了報復拋棄妻子的丈夫,或許就是單純地為了反權威而作,但這些解讀,均與作者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