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

火車是戰敗了的猛獸，傷痕累累。

初中的我經常乘高鐵回家，一個由堅硬鋼筋、水泥構建起來的站點，清晰的報站聲和一陣呼嘯而過的風，疲憊不堪。

城市，像一只張牙舞爪的巨獸，不停地生長，盤踞寸寸土地，吮吸著土地的精華，傾倒著堅硬的水泥、瀝青，吐出渾濁的氣息。再也找尋不到雨后松軟的土地，再也找尋不到清晨溫柔的清風，再也找尋不到清亮深邃的藍天。

高鐵是新中國的又一個驕傲，南北交通的時間極大縮短，東西將要實現的快速交流，新式的整潔軌道、明亮寬敞而舒適的候車廳、安靜整潔的車廂、優質全面的服務。再一次更徹底地，延長城市的爪須，鋪上水泥，架起高架、電線，穿過村莊，呼嘯而過。向窗外望去，是一根又一根快速掠過的水泥桿子，堅硬冰冷，沒有藍天，沒有碧水。高鐵線路是城市的血管，更加霸道兇殘。

火車敗得好徹底。

初中我也曾與同伴搭乘過兩次火車，難得的兩次，一次在凌晨五點，一次是在上午。

第一次的旅程天還很暗，我踩點來到火車站，經過那條狹窄昏暗的安檢通道，走過陰暗的候車大廳走廊，快步跑到火車前，卻沒看到LED燈顯示的車廂編碼，找了好久，才在車廂門邊找到了號碼的小牌子，踏進那個方方正正、脆弱的小盒子。火車卻晚點了四十分鐘。

第二次是在白天，是個晴朗的天，我是提前來的。經過粗糙混亂的檢票口，站在月臺上，找車廂，可軌道旁站著的我卻聞到了來自軌道、枕木的惡心的臭味，再次踏進那個簡陋的小盒子，人們摩肩接踵著，火車緩慢地扭動著笨重的身軀。

可是，火車真的敗得如此徹底嗎？

舊時，看日本動漫作品《龍貓》中屬于龍貓的貓形“公交”，歡快地翻越鄉間的田壟，越過樹林，帶起“沙沙”的風聲，暮色四合，亮起從窗子透向外面的溫暖黃光，載著那女孩，找到心中最期盼的美好愿想，火車不也是這樣嗎？一部忘卻名字的電影中，女孩搭乘火車，路過開滿櫻花的小道，明媚的陽光照耀下閃爍著的粉紅色花瓣，在蜿蜒軌道上行駛的火車，慢悠悠地從容地駛向遠方，駛向家的方向。

我們不該忘記曾經火車帶來的愉悅、帶來的美景，我們不該忘記人們追趕斯蒂芬孫的火車時的激動開心。

火車是敗了，被拔掉了兇狠的獠牙，被陜速前進的時代拋在身后，但當它蜿蜒著親近自然的陽光時，當它蜿蜒著貼近自然的綠葉時，當它蜿蜒著駛過寧靜星星燈火時，高鐵正在烈日下兇猛地橫沖直撞。火車是戰敗了的溫順美麗的猛獸，正重新學會散發溫和的光芒。

我想起，小時爬在火車第三層的臥鋪上，靜靜看著遠處星星般的萬家燈火，重重疊疊的樹影；我想起，昨日不經意一瞥中，站在黑色軌道旁四方的路燈透過綠葉投下的溫柔的明黃燈光。一切都靜謐著，告別時代的呼嘯。

在呼嘯前進的時代中，找尋舊日的身影，好寧靜，好溫和。冰冷中的溫存。

點評

在交通運輸事業不斷發展的今天，我們的生活正在不自覺地被轉變著。說不定哪一天，你去火車站買票，就再也沒有K字頭的傳統火車票了。2012年春節前的最后一期報紙，《南方周末》做了一個專題叫“再見，綠皮火車”，承載著幾代人翻山越嶺的綠皮車退出了歷史舞臺。它雖然外表土氣，雖然經常晚點，雖然越來越落后于時代，可是它也把自己奉獻給了這個時代。慢，卻代表著一種記憶，一種情懷。本文的作者是生活在高鐵時代的少年，火車只是兒時短暫的記憶，即便如此，本文也依然把握住了“情懷”兩個字來展開，一開篇那個精彩絕倫的比喻，仿佛有一種英雄末路般的悲壯，“戰敗了的猛獸，傷痕累累”，文字之中透出一種愛憐與悲憫，同時也有一種隱約的無奈。便利迅捷地抵達，和緩慢從容地游歷，究竟哪個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