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體會到何為“最苦不過熬清靜”,還是多年前看到的一篇苗野對竇唯的訪談。那時的竇唯已經淡出主流歌壇多時,潛心于即興音樂創作,深居簡出,生活清貧。最常去的地方是后海的一間茶屋,一坐就是一整天,什么也不做。很怪。不過這也僅僅是生活上的清靜,最難熬的還是職業帶來的。“找不到能夠呼應自己的人”,這是藝術創造者們最強烈的孤獨。看了紀錄片《小可愛與拳擊手》與《尋找薇薇安·邁爾》之后更加理解了這種難熬的清靜。不斷地大量地創作,看不到盡頭地揮灑著激情與靈感。生活越過越艱辛,支撐著他們的唯有對藝術的純粹熱愛的一顆初心。
傳統藝術的叛逆者
受美國運動繪畫與波普藝術的影響,先鋒派藝術家筱原有司男于20世紀六十年代在日本成立了“新達達主義”,隨后來到紐約尋找新的藝術形式。筱原清晨會步行幾個街區到SOHO附近收集被人扔在街上的廢棄硬紙板,用以完成他的雕塑作品。當時媒體對他的評價是——他是紐約最有名的最窮的也是最努力的藝術家。他的作品被MOMA和古根漢姆藝術館收藏,他的名字出現在2006年每日藝術獎的名單上。如果對每日藝術獎感到陌生,但你一定聽說過谷崎涸一郎、三島由紀夫、市川昆、近有隈研吾、村上龍。他們也都曾登上過這個名單,細江英公甚至還要比筱原晚一年。
從所獲榮譽上看,筱原也是一位成功的藝術家了。但貧窮仍然困擾著他,他還是會因為付不起房租而發愁,甚至賤賣自己的作品。拖著裝滿作品的大行李出門尋找買家,為了節省車費去乘坐地鐵,回家后自豪地對同為藝術家的妻子乃梨子說他這一趟節省了50美金。這些細節都帶來了強大的移情作用,作為觀影者,也十分迫切地希望有人快快買走筱原的畫作,從而解決他的燃眉之急。
筱原與乃梨子相戀時乃梨子只有十九歲,而筱原卻已經四十歲了。乃梨子崇拜筱原,認為他是誠實單純的男人。她丟掉了富家千金的身份與筱原過起了朝不倮夕的藝術家生活,一晃就是四十年。影片的鏡頭語言極其細膩地展現了這對藝術家夫婦的生活與愛情。獨白與舊影像穿插其中。時光交錯之間,當年的妙齡少女現如今已是滿頭白發。此時乃梨子會抱怨筱原年輕時酗酒誤事、年邁時吃相難看,偶爾還會趁機挖苦他“這幅畫得不怎么樣”。但是在乃梨子的繪畫作品《小可愛與比利》中,又充滿了深情與感傷地描繪著她與筱原的愛情點滴。乃梨子說,是生活的艱辛成就了現在的她。就算要重新來過,她也會義無反顧。
在看到一段舊影像時,年輕的筱原在酒桌上放聲大哭:“我一直那么相信我所選擇的職業,這就是為什么我還要堅持!但這一切真的太艱難了,我太異想天開了,現在我一貧如洗,什么都沒有。你們看,如今我們已經被所謂的藝術折磨成了這個模樣!”筱原哭喊著用拳頭猛地砸向桌面,朋友們唯有抱住他才能使他不再傷害自己。如今這些迷茫已成往事,筱原與妻子又堅持走過了四十載的藝術生涯。八十歲的筱原依然充滿了創作的激情,像二十歲的憤怒青年一般揮舞著沾滿了顏料的拳擊手套擊打著畫布。
筱原的一位朋友曾對他講過,總有一天,那個充滿了希望的清晨會來臨。我們要精神滿滿地追尋我們的夢想。可惜現在,他已經死了。在追求藝術這條路上筱原的這位朋友是不幸的,他始終沒能等到沒那個充滿希望的清晨。但相信在追尋夢想的過程中,也是痛并快樂,幸福滿滿。
偉大的隱匿者
發現薇薇安·邁爾無疑是近代攝影史上的巨大驚喜。這位杰出的美國街頭攝影師,隱匿在城市之中,于20世紀五六十年代期間拍攝了大量的動人作品。她才華橫溢,卻默默無聞地在芝加哥做了四十年的保姆。直至2007年,被芝加哥當地歷史學家約翰·馬盧夫發現。超過十萬張的作品才得以問世。作品先后登上了美國、意大利、阿根廷和英國等地的報紙。2010年邁爾的作品開始在芝加哥進行展出,其本人也被認可為美國當代最重要的街頭攝影師之一。
影片從一個撲朔迷離的狀況中展開,約翰在倉庫拍賣拍到了一箱子舊物,里面有大量的底片。約翰掃描了部分并將他們放在了網絡上,人們熱烈的反響促使了約翰把其他箱底片也收集了下來。但是除了知道這些照片的拍攝者叫薇薇安·邁爾,約翰對她一無所知。當谷歌她名字時,卻出現了一個訃告。約翰最終在遺物中找到了一個電話號碼,打過去才知道邁爾竟然是這家的保姆。就這樣約翰走訪了幾個邁爾工作過的家庭,邁爾的一生在這些人的口中像拼圖一樣被拼湊了出來。
人們口中的邁爾神秘、古怪、內向,總是孤家寡人。沒有家人,也沒有愛人和孩子。但絕不會想到她是一個會攝影的人,即使她脖子上總是掛著一臺雙鏡頭祿萊相機。隨著采訪的增多,還是會發現邁爾除了做保姆的本職工作以外,幾乎所有時間都游走在芝加哥和紐約的街頭進行攝影。保姆的身份為她提供的不僅僅是食宿,還有更加靈活的時間。有時甚至還在工作期間,邁爾帶著雇主家的小孩子就涌進了人群之中。在1959年與1960年之間,邁爾用她做保姆時期的所有的積蓄完成了一次環球之旅,其中包括洛杉磯及美國西南、菲律賓馬尼拉、泰國曼谷、埃及、意大利和中國北京。這是幾近癡迷的攝影熱情與執著。
這樣一個在生活中不合群的邁爾,出現在街頭時卻是一個合群的攝影師。當她穿梭于街頭,她便融入其中,像一雙隱形的眼睛,捕捉著街頭人們的瞬息萬變。她的作品溫情、悲憫、幽默,充滿了自由情懷。也許是時勢造英雄,五六十年代的美國物質追求空前繁榮,這為邁爾提供了大量的良好素材。她用她天才的敏銳將那些閃耀的瞬間記錄在膠片上,閱讀她的照片,就像是在閱讀20世紀中葉的美國,優美,綿長。
晚年的邁爾生活十分窘迫,有時她會出現在垃圾回收站翻垃圾。當有路人問她是否需要幫助或者食物時,自尊心會讓邁爾朝著路人大吼。住在她周圍的鄰居回憶起她時,誰都沒有想到她會是一名偉大的藝術家,而又會去垃圾回收站,會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吃著沒有加熱過的罐裝食物。真是讓人感傷,這不該是一位偉大藝術家應有的待遇。
最終,邁爾還是迎來了她的時代,雖然此時的她已與世長辭。但她的名字已深深地刻在了攝影史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