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守護她,守護她的國土,讓她可以對著他流淚,而不必情話都說給自己聽,眼淚都對著自己流。
1 搶我小美人
“報——”一道可以用凄厲來形容的聲音,割裂了鳳儀宮陰森幽靜的氣氛。樹上的飛鳥撲扇著翅膀飛過宮中的練武場,十八般兵器閃著冷艷高貴的寒光。
大殿門口滾進來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的模樣,一看就是新來的,太不經事。我斜靠在金絲雕花貴妃榻上,搖了搖頭,嘴唇一翻吐了一片瓜子皮:“何事?慢慢說。”
小太監哆哆嗦嗦的,額上全是冷汗,他以頭搶地搶得甚是上癮,汗漬都蹭到了我心愛的胡毯上:“皇,皇皇……”
“再皇皇老娘割了你的舌頭!”我隨手抓起一把瓜子砸了過去,身旁給我捶背的雨遲尷尬地輕咳一聲,我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保持好端莊姿態。
“皇上在御書房里和莊大人一起論政,談笑風生,好不快活……”這小太監進宮前定是個說書的,那些詞拽得一溜一溜,更是讓我妒火中燒。
“敢搶我的小美人!來人,給我擺駕御書房!”我狠命一拍桌子,果品瓜子什么的嘩啦啦掉了一地。
雨遲到底是個穩重的,暗自拉了下我的袖子,低聲道:“皇后娘娘,您現在畢竟已經是后宮之人,御書房不能像以前那樣再亂闖了。”
想想也是。我郁悶地抓了抓頭,朝陽鳳釵勾著頭發一起滑落,我眼淚汪汪委屈萬分:“雨遲,我只想讓他知道,源武國畢竟還是姓趙的啊……”
“皇上他不會忘了您的好的,還有,莊大人雖然長得……風姿卓絕了點,可畢竟是男人。娘娘,都和您說多少遍了,皇上是不會被男人搶走的……”
聽雨遲的話我臉一黑:“誰說我要管他的?陳驚風那個王八蛋,明明知道我早已屬意莊陌,已經到了茶不思飯不想的地步,他還要去勾引我的偶像來給我添堵!”
“……”雨遲不動聲色地看了看桌上地上攤著的果皮點心屑,什么都沒說。
2 男娃成了金貴物
源武國是個十分邪門的地方。
本國世代以男子為尊,女子為輕。也不知道是不是祖上不積德,到了這幾代,皇族中誕下男童的妃嬪越來越少,男娃都成了金貴物。尤以先皇為甚,自己是獨子不說,后宮內闈一水兒的姑娘,讓九龍天子黑發愁成白發,白發又愁掉大把。
都說長公主和源武一樣邪門。趙紫音,天生好武,甚至到了癡狂的地步,女兒家的活計一個不會,男子該學的事一個不落,除了——娶個妃子。
民間流傳這位長公主身高八尺腰圍八尺活脫脫一個木頭墩子,女身男性,生人勿近。該女從小當個男孩養大,身懷一個女皇的夢想。偏偏皇位只傳男不傳女。全國上下掀起了皇家絕后的危機,爹無奈之下只得拍板決定,找個將相之才,入贅皇家,源武國從此由他代管。
世界安定了,源武平靜了,我的好日子到頭了。作為長女,也是唯一一個到了適婚年齡的公主,我肩負著重大使命,就這么匆匆地嫁了。
落葉飄拂的午后最適合傷春悲秋。我撿起一片凋落的黃葉,暗暗回想那不堪的曾經。忽然看見太液湖邊一個徘徊的身影,就連最平常的走路也能那么好看,那么詩意。
我激動了。莊陌!腳下早已經下意識地跟了過去,在他身后站定,斂裾頜首,聲音是從來沒有過的溫柔:“莊陌哥哥。”
陽光下的太液湖閃著波光,清風拂了片片漣漪,莊陌像是晚秋的最后一枝蓮花,笑容一如十年前一樣淡雅出塵:“微臣,拜見皇后娘娘。”
可是,為什么我剛剛看到他抖了一下?
我趁機扶起了他,聞到他周身縈繞的墨香,老臉微紅。
雨遲看我兩眼冒著異樣的光,偷偷捏了把汗。身后的皇后儀仗隊們也一個個識相地把目光投向大地。
“咳咳,那個,莊哥哥,你還像以前一樣叫我音兒嘛。”我從嗓子里擠出甜膩的聲音,抓著他的手搖了搖。
死一樣的沉默。
“皇后娘娘……”莊陌不著痕跡地往后退了一步,我接著跟進一步,就這樣一步又一步……
“你想把他推到湖里去么?或者,在御花園里……用強?”一個口氣涼涼又欠揍的聲音響起。果不其然,那一身既閃眼又礙眼的明黃色從假山后面翻了過來。
我高調地用眼白瞟了他一眼,無視嚇得跪了一地的宮人們。莊陌想要行禮,被我一把拉了起來。力氣上的差距真不是一點半點。
“與你何干?”我沒好氣地答道,隨即用深情的眼神望著莊陌:“莊哥哥,御書房太危險,你以后不要一個人去啦。音兒最近學了芙蓉糕的做法,你來我的鳳儀宮,我做給你吃好不好?”
莊陌的嘴角抖了抖,完美的笑容出現一絲裂痕。陳驚風“嗤”了一聲。
“愛卿,你可以先退下了。”陳驚風這個最喜歡拆人臺的家伙,才不會給我趁熱打鐵的機會。而莊陌也沒有給我挽回的機會,輕巧地退了一步,把衣袖的控制權搶到自己手里之后,留給我一個挺拔的背影。
我幾乎要迎風流淚了。轉過頭直勾勾瞪著那個帶著一臉“快來揍我快來吧”表情的人,一字一頓道:“姓陳的,你敢和我再戰三百回合嗎!”
陳驚風一雙桃花眼笑瞇瞇的,拉長了音道:“皇后吩咐,朕——隨時奉陪。”
慢著,怎么那些宮人都一副強忍著笑的樣子?
我只顧著快些回宮去挑樣趁手兵器,完全忽略了“戰三百回合”的深刻內涵。
至于源武國那些宮闈破事,早就是人盡皆知的秘密。今日的“三百回合”又引起了什么風波,我也是不可能聽到的了。
3 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鳳儀宮進門左轉,金絲楠木架上擺著一對冷光閃閃的流星錘,那是我最得意的寶貝。墻上掛著青鋒劍和各種弧度的彎刀,霸氣十足,一看就是飲血無數的高級貨。一旁的紅木小幾上擺著梅花鏢與柳葉鏢,返著綠瑩瑩的光,可愛極了。
練武場一邊整齊地擺著各類長兵器。另一邊立了幾個箭靶,穿梭的宮女們早已見怪不怪,嫻熟自如地躲避著亂飛的箭矢。
已是日上三竿。我看著光溜溜的箭靶以及滿地的箭,氣急敗壞地扔掉手里的弓。雨遲拎著個防身用的鐵鍋湊了過來,機智如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圖:“停!你再勸我去找陳驚風我就削掉你頭發!”
雨遲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頂著鐵鍋退到了安全距離之外。我順手抽出一柄長劍,一轉頭卻看見了后宮中我最不想看見的雌性。
“小祖宗!”一個花枝招展濃妝艷抹的老女人急匆匆地跑了過來,頰邊的胭脂隨著她跑步的起伏而震落,“快快快放下!”
“親娘!婆婆!皇太后!”我無力地扔開劍柄。你可以矜持一點么?
因為那該死的重男輕女,本來有機會登上帝位的我,搖身一變成了皇后。而本來是我生母的皇太后,成了我名義上的“婆婆”,世上還有比這更離譜的婆媳關系么?我望天。
“這丫頭,有的沒的凈胡說,”花繡球跳過來把我衣服上的土撣了又撣,“乖,娘有事找你談談。”
“嗯,好啊,”我氣定神閑,“我不去找陳驚風服軟也不去學什么琴棋書畫更不去廟里上香求孩子。”陳驚風連我宮門都沒進過要是求出孩子來才有鬼了。
“不是這些,是……”老女人欲言又止,真是少見,“關于滄浪國派出使節朝見我國國君的事。”
我奇怪地挑挑眉。這種事情應該和后宮沒關系吧,就算有那么一點點,也應該是陳驚風來告訴我才對。
她咳得更尷尬了:“重點就是,使節還帶來了滄浪國的一個歌姬要進獻給當朝皇帝,”她突然八卦地湊到我臉前,“聽說……是滄浪第一美女!”
我無語。娘,您那一副等著看正房斗小三的表情是什么節奏?我拍拍她的肩柔聲安慰:“我的娘,您看您的女兒如此貌美,他還是一直無動于衷,那個什么第一美女又能翻起什么浪來?”
我思考了一下:“說不定陳驚風根本就是個斷袖,又或者,他早就人道不能。”可嘆啊,善了個哉的!
可是老女人的神色卻有些不對,她用奇怪的眼神看向我身后:“皇兒啊,難得你一下朝就來看紫音。”
什么?!我轉頭就看到陳驚風那張洋溢著微笑的臉,不知怎的卻顯得陰氣森森。我似乎聽到了磨牙的聲音。
“皇后,你說朕人道不能,要不你來試試?”老女人早就退到八丈遠之外,陳驚風撿起地上的一支箭,伸手一甩,“撲棱棱”正中靶心。
他居然狀似天真地笑著:“我比這個準哦……”
我面上一紅,后背悚出一堆的雞皮疙瘩。
4不準納妾
也許你曾聽說過,世界上最招人恨的生物,他的名字叫“隔壁家的孩子”。他聰明伶俐,他俊美非凡,他能力超群,他成功俘獲了你爹娘的心,把你變成爹娘眼中的渣渣。你對他又羨慕又嫉妒,又崇拜又唾棄,這還不算什么,最后他居然反客為主,接管了你家的江山。
當我率領著一眾姐妹們上山下河找樂子時,隔壁家孩子已經成為同類中的佼佼者。陳家的驚風,莊家的莊陌,雖然與我年齡相仿,能力卻把我這個長公主甩出去一條街。
爹曾經摸著我的頭嘆息。在他日漸蒼老的眼眸中,我的確看到了他對源武未來的迷茫,和對自己后繼無人的失望。
直到那天我終于見到了從小到大的宿敵們。那年我十六歲,宮中有十位公主,可就是無一男丁,爹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走了最后一步。他帶著我來到靶場,遠遠地我看到一身青衫的陳驚風。他站在場上搭弓射箭,眉眼俊逸,玉樹臨風,一箭中的。莊陌在樹蔭下立著,執卷默讀,面如冠玉,溫文爾雅。
爹撫掌稱贊:“自古英雄出少年。紫音你覺得驚風這孩子與你合不合?或者是莊陌?”
我小聲地嘟囔:“戴個綠帽更合。”當然我不敢讓爹聽見,而就在這時陳驚風回頭看了我一眼。爹笑笑,扔下我就跑路了。從小到大除了爹我只和女性以及太監來往,好吧,太監也可以勉強算作“男性”?可是他們只有被我揍的份兒。所以說我還真的不太清楚如何和這兩個人相處。
我們三個僵立片刻,終于還是本公主決定開門見山:“那個,無論你們誰將來娶了我,我絕對不允許納妾。”
我這句絕妙的開場白起到了速凍的效果。陳驚風扯了扯嘴角,朝我飛了個桃花眼:“只要公主殿下不實施家暴,一切都好說。”
話音一落他抬手就是一箭,我剛剛要趴在地上求饒,就看到一只飛雁掉了下來,眼睛被射了個對穿。
到底是誰比較有家暴的傾向?
陳驚風揀起飛雁,招呼著莊陌,又沖我看來:“公主知道皇宮里有什么地方烤東西不會被發現嗎?”
我愣了愣,爹,這就是您口中的兩個絕世英才么?
“我帶你們,分我一份!”
從那以后,御膳房經常遭賊,太液湖的鴨子被屠殺,御書房的名畫古籍被人偷偷拿走當了柴禾。我聲名狼藉,源武長公主的惡名更是遠傳民間。
可是如今,他告訴我他要納妾了,他要娶全滄浪最美的姑娘了。我有些郁悶,郁悶我身為嫡親皇女竟然插手不上這件事,更有些害怕,害怕他被這風一吹,真的就打著旋兒奔向異族人的懷抱了。
5到底要將我置于何地?
“娘娘,娘娘您快回來,金鑾殿不可擅闖,后宮不得干政啊——”雨遲狠命地拽著我袖子,可是她的力氣哪里及得上我,我分分鐘甩開她,大步流星往金鑾殿后殿走。
現在是早朝時分,今日便是滄浪國使節朝拜之時。文武百官盡在殿上,我讓宮人噤聲,自己躲在龍座屏風后偷偷觀察。心中畢竟還有些小心酸,如果現在是我坐在前面,坐擁天下……
使節說了一堆客套的廢話,陳驚風又回了一堆廢話,正戲才開始。隨著使節的示意,一位異裝女子緩緩步入大殿行禮,一抬眸眾人皆是一窒。雪膚明眸,瓊鼻朱唇,亭亭玉立,確是少見的美麗女子。
我想想自己照鏡子時的模樣,在心里嘆了口氣。雖然我看不到陳驚風的表情,但是他也一定為這位名叫袖月的女子而傾倒了吧?
“滄浪國的盛情,朕怎能拒絕?這位袖月姑娘,近日就暫時住在后宮……”
“不行!”我想也沒想就吼了出來,然后身子又不聽使喚地走了出來。大殿上一片嘩然,陳驚風在看到我時眼中掠過一絲意外,那意外瞬間在他眼里凍成冰。
“皇后這是作甚?后宮不得干政,皇后今日擅闖大殿,朕看在滄浪來使的份上不追究,皇后還是快些離開的好。”
他語氣淡淡,完全沒有平日那副惡心模樣。我卻有些不適應。
“我不走,”我堅定地搖搖頭,“你忘了你的承諾么?”
“什么承諾?”他不帶感情地看我一眼。
我仿佛通體都浸在他眼中的一汪寒潭里。我明白今日我種種作死的行為讓他顏面盡失,但是……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忘了我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一邊是沒有血緣的當任皇帝,一邊是沒有權利的嫡系公主,那些大臣在大殿上一聲都不敢吭。倒是袖月站了出來:“皇后娘娘,妾曾聽說源武國是禮儀之邦,為人妻要三從四德。皇后娘娘對皇上納妾身入后宮心存不滿,皇后身為國母,妾身以為皇后應輔佐皇上,振興皇族……”
我冷笑著打斷她:“在源武,本宮就是規矩。你憑什么教訓本宮?振興皇族?我才是真正的皇族……”
“夠了!”大殿因為陳驚風的一聲低喝而鴉雀無聲,“你出去。”
莊陌在群臣中向我投了一個擔憂的眼神。
雨遲這時哭哭啼啼地跑過來,我愣愣地戳在原地,雨遲硬是把我拖到了后殿。
“娘娘……娘娘做的實在太過分了,你這樣,讓皇上如何在群臣和使節的面前自處啊,娘娘……”
我扶住疼痛不已的頭,那些沉重的首飾似是要把我脖子壓斷了:“沒錯,雨遲,我做的太過分了。可是,他這么做,是置我源武于何地,置我趙家于何地,他……他要置我于何地?”
“呸!為什么老娘不是個男人!”
6一切都太簡單
此后一個月,陳驚風再未踏足鳳儀宮——這也就算了,反正他本來就沒來過幾回——而與雨花軒的袖月姑娘日夜對詩賞景,好不自在快活。
但是他從未留宿雨花軒。所以英明如我,早就說過他人道不能了嘛。
“孩子,娘知道你不甘心自己的東西總是被搶。你爹是,源武國也是,現在你夫君也是。要是我說,你去認個錯,驚風那么通情達理,他一定會寬恕你的罪過……”老女人又在喋喋不休了。我頭痛地掰斷了手里的茶杯蓋她才安靜下來。
誰說他通情達理?以前偷偷烤鴨子的時候總是把兩腿分給我,多一點都不給,美其名曰“為了我的身材”。小人!
老女人沉默了好一會,最后用我一直沒聽過的嚴肅語調說:“紫音,別再耍小孩子脾氣了。”
我剛欲反駁,她拉著我的手一字一頓道:“本國情況極其特殊,你是連接源武和陳家的唯一紐帶。你有想過么?當這條紐帶也斷裂時,再也沒有什么能束縛驚風為我們而做這個皇帝。恐怕在你們一刀兩斷之后,統治源武的權力,也隨之歸陳家所有了!”
我的后頸有涼風吹過,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奶奶的,沒想到事兒鬧得這么大啊……
我看著娘。我忽然想到,與我不同,她是真正在你爭我斗的后宮中浸淫了數十年。她的眼中此時流露出的,才是一個皇后的威嚴。我突然有些迷茫,難道我和陳驚風之間的關系,竟然如此復雜?
也許從一開始就是,只不過我把這一切都看的太簡單了。
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倒追陳驚風。這件事簡直滑天下之大稽,看來我源武民眾在茶余飯后又有了新的談資。
“皇上,你喝點茶?”我起了大早,去寢殿給陳驚風奉上第一杯茶,笑得跟孫子似的。
“不喝。”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轉頭向侍女道,“叫袖月姑娘來伺候我換衣。”
“皇上,臣妾給你捏捏肩好啦?”陳驚風下了早朝,我早就在御書房候著了。
“不必勞皇后玉手。皇后孔武有力,朕怕自己的骨頭被捏碎。”他自顧自取出奏折批閱。連門外的小太監都笑得打滾。
“皇上,吃一口臣妾做的玫瑰酥吧。乖,張嘴……”日頭漸西,我捧著一碟黑乎乎的糕餅厚著臉皮又來找陳驚風。
陳驚風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我的笑臉僵到抽搐。
“你對付莊陌這一套,對朕沒用。皇后請回吧。”
我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7偷聽
夜半三更星月無光之時,我穿上一身夜行衣三蹦兩跳地來到皇上寢殿的屋頂上。雖說我武功不好,但輕功還是一流的。打家劫舍,偷雞摸狗必備之技,怎能練得不熟?
我知道陳驚風的功夫遠在我之上,因此步步小心,生怕發出一點聲響。我小心翼翼地掀開瓦片,觀察著里面的情況。寢殿內黑漆漆一片,床上傳來陳驚風勻長的呼吸聲。很明顯他已經睡著,只希望他不要有起床氣,要不然我要睡了他的計劃就實施不了了……
這時殿門處傳來些許聲響,讓本來想翻窗而進的我又屏住了呼吸。一女子竟然利落的打暈了侍女,進入了殿中,自顧自點上了燈火。橙黃色的燈光亮起,我差點驚呼出聲。袖月!看來這姑娘也是真漢子啊!可是也要講個先來后到對不?
“你怎么現在來了?”陳驚風被驚醒,俊逸的面龐在朦朧的燈光下顯得莫測。
“來向皇上求一個允諾,”袖月很淡定,“與滄浪國合作之事,皇上已經拖了一個多月,如今到底是答不答應?”
我趴在屋頂上有點暈。這個情況,很明顯不是夜半相會,你儂我儂的節奏。于是我聽的更仔細了。
“答應如何,不答應又如何?”陳驚風扯出一抹苦笑,“你們也知道我只管理事,真正的軍權都在右相的手中,我何曾做過源武國的主人?”
源武國有兩個宰相,左文右武。莊陌乃是當朝的左相,而右相則是從少年時代就效忠于爹的忠臣良將,云縱將軍。陳驚風能理事卻無實權,這也是遏制他變心的最好辦法。爹,你不愧是老狐貍,怎的女兒就沒有遺傳到一星半點……
我正感慨著,袖月開口了:“這皇上大可放心,只要我們的盟約達成,滄浪國必會助你奪來真正的皇權。”
“你們要怎么做?”
“本國的精英死士已盡數冒充使節來到源武,現在就隱藏在城中。只要皇上一聲令下,他們便潛入皇城,制住宮中的皇族,挾制左右二相,軍權盡落皇上手中。天下歸心,到時候只求皇上不要忘記滄浪國的好處。”
宮中的皇族……豈不說的就是我?左右二相……那也就是說莊陌也會遭殃?不會的,就算我自知在陳驚風心里地位沒那么高,但莊陌和他從小玩到大,情誼還是很深的,陳驚風那小子不會……
“那好,”陳驚風沉默了許久,久到油燈的光微暗到幾乎湮沒在黑暗里,“時間?”
“三日后,子時。”袖月吹滅了燈,飄然而去。
沉默,沉默,一片沉默。良久,才聽到陳驚風一聲長嘆,種種辛酸。
我趴在屋頂上,手指腳趾凍得冰涼。但是我不敢動,也動不了,我只感覺四肢百骸被一股森冷的氣息包圍、浸透,一個巨大的浪頭朝我打過來了,而我還這樣傻了吧唧的無知著。
一直到星月漸微,一直到曙光初露,我才一搖三晃地回了鳳儀宮,連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我伏在床頭,看那雕刻的美麗花紋。這里有鳳凰展翅,那里有百蝠圖……我也曾身披嫁衣坐在這喜床上一邊啃雞爪一邊等待著夫君來。
那時我把蓋頭扯掉,端詳著整個新房。龍鳳花燭燒得映紅了整個大殿,鎏金描銀的裝飾在燭光下閃閃發亮,陳驚風穿了紅袍眼中少見的帶著歡喜,一步步向我走來。
說來滄桑,那是本姑娘人生中唯一臉紅的一次。我也按著娘教給的套路來,油乎乎的手指扯著陳驚風的衣角,低頭做小女兒嬌羞狀:“夫君,從今以后,結發為夫妻,生死兩不疑。請你好好地對待音兒啊。”
感覺到一只手輕輕地撫上我臉頰,本姑娘很羞澀,但是本姑娘有個隱藏屬性,它叫做“羞澀的時候百分百犯二”。尤其是一想到接下來會發生什么的時候。
“陳驚風,你你你你自重!禽獸,別過來,我是不會從了你的……嗚嗚嗚,我害怕……”我在大紅的錦緞上翻滾,腦子一個短路,“我我我要為莊陌守身如玉的!”
不敢看陳驚風的表情,我立刻鉆進了被窩蒙住了腦袋:“陳驚風,那個……所以推后一點好不好?”
他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了。笑聲很大,我躲在被子底下咬牙切齒。果然,之后他從來都只是調戲我,卻再也沒進過我的鳳儀宮……
那一天我們背對背和衣而眠,我睡得異常踏實。
我想到爹在我出嫁前對我說的話:“紫音,爹知道委屈了你。但是驚風是個好孩子,他會關心你呵護你,爹一直相信。”
回到現實中。燭淚已干,歡歌離散,我的夫君要親手取走我依仗的一切。
爹,這就是你相信的人。這就是我……喜歡的人。
忍了一晚的淚水終于掉下來,瞬間消失在綢緞里。原來我不是不會哭,只是不習慣哭給別人看。
8破罐子破摔
我感覺自己有點要破罐破摔的架勢。看來豁達如我實在不適合勾心斗角,三天之后能怎樣?城破國滅,江山易主,可是如果那未來的主人是陳驚風,我覺得我還是愿意的。
只要他心中歡喜,我覺得也值了。這算不算是“用我的生命放飛他的自由”?娘的,我還真是個圣母啊。可是如果早點對他好一些,把我想說的都說出來,是不是就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老女人雖然有心計但是沒實權,告訴她也是平添傷心;莊陌最近也沒來過宮里,因此我接觸不到他。我決定一個人保留這個秘密。
令人糾結的三天過去了。是夜,我花了兩個時辰的時間躲在宮里寫了一封長信,讀完聲淚俱下,把自己感動得不行。子時將近,我拿出珍藏多年的梳妝盒,悄悄給自己上了點胭脂,選了一套最好看的衣服穿上。我要去看陳驚風,去見他最后一面。
有些話,我騙了自己很久,但是總要讓他明白。
咳咳,也許還能有點凄美感人的橋段發生也說不定。
月黑風高,群星隱耀,實在是個殺人放火造反的好時機。我溜出鳳儀宮,到了他常住的寢殿。夜風冷冷,這時候要是有人能陪在我身邊,我真的就……不想放開了。
我很豪爽地走了正門:“陳驚風!我有話對你說!”一招撂倒守夜的侍女,我踹開寢房的門,床上依稀有個黑影。我撈住那人的手,準備用生平最溫柔地語調來訴衷情。還沒等我開口,那人影已經滾到地上不住地磕頭了。
我呆了,這太客氣了吧?點亮油燈,燈光下的居然是一個小侍女涕淚橫流的臉:“娘娘,娘娘饒命,是皇上命奴婢假裝他的……”
難道陳驚風和袖月不會在寢殿碰個頭什么的么?陳驚風走了,那么袖月……
“怎么是你?!”一聲尖銳的女聲劃破夜的寂靜,我呆呆地轉頭,像見鬼一樣看到一身勁裝的袖月。
她好似也知道事情不對,轉頭欲走。突然,一隊侍衛從屋梁上跳下,制住了毫無防備的她。
黑云散去,逐漸露出皎潔的月光。那個踏月而來,衣冠楚楚的人……是莊陌。
我的下巴有些脫臼的癥狀。莊陌吩咐侍衛押住袖月,離開了寢殿。我連忙追上去拉住他的袖子,差點咆哮出“這是怎么回事”。
“娘娘,”月光下莊陌還是那么無奈,“可不可以不要總是拽在下的袖子?”
通過莊陌的解釋,我好像明白了一些。無非就是滄浪國看上了源武這塊好下手的肥肉,派出使節和美女來挑撥皇上皇后的關系,最后威逼利誘陳驚風對臣子們下手,讓源武的江山改姓。這樣,他們就可以暗中操縱陳驚風,令源武國臣服于滄浪國。
“滄浪國的大軍就在我國邊界十幾里之外,如果皇上不同意,他們隨時會動兵。因此云縱早就率領軍隊秘密前往邊境,皇上假意允諾,只是為了爭取到時間。”
原來是這樣。我舒了口氣,心中煞是輕松,百花齊放。我不知道為什么他會這樣做,也許是為了報答我爹,也許是為了照顧知己,也許是為了源武百姓……但是那動機里面,有沒有那么一點點是為了我呢?應該有的吧。
我的心現在活像一顆糖漬梅子,酸澀中帶了點淡淡的甜意:“那么,他現在在哪里?我想,想見他。”想和他道歉,想和他重歸于好,想沖到他面前揪著他頭發說“爺看上你了”……
“皇上和守護皇城的御林軍一起去剿殺城中的滄浪兵士們了,沒有袖月做頭領,估計他們已經被收服……”
話音未落,從宮外來了個侍衛,神色慌張:“左相,皇上在圍剿的過程中中了暗器,受,受了重傷……”
什么?!
我眼前一陣黑暈,仿佛剛剛到來的桃花又全都飛到九天外去了。我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沖出去,邁了半步又返回來,拎著那侍衛的衣領:“在哪兒?!”
“已經送到了藥石司……”侍衛一臉被嚇倒的樣子。
他話音未落我身影已翻到墻外,只有最后一句話回蕩在寢宮中:“對了莊陌,其實我并沒對你有男女之情,所以你千萬不要被我迷倒而愛上我——”
夜風中,莊陌的聲音很滄桑:“你們兩個,真是絕配。”
陳驚風,陳驚風,請你再等等我。我本以為今夜會是生離死別,可沒有想到是你要與我告別。我錯了,如果我深深地喜歡你,我早就應該告訴你的!
9我想你,很想你
藥石司。
“停下!走開!讓我過去!”我攔開一個顫顫巍巍的老太醫,一步沖到床前。草藥和著血腥的氣味彌漫在小小的屋子里,陳驚風安靜地躺在一片白色之中,唯有胸前的綁帶上綻開一朵紅花。他全身的顏色似乎都被抽走了,就那么安靜地躺著,安靜到我心中發慌,心跳聲大如擂鼓,整個屋子的人都聽得見。
“陳驚風。”我試著輕輕地推了下他,他沒反應。有什么透明的花在我眼角也綻開了。
“陳驚風,你也太自戀了,雖然你和我打架總是贏,但是你怎么就那么傻,非得要沖到最前頭去啊?你故意給我找別扭是不是?喂,你起來接受我家暴的洗禮吧!”
“暴力威脅不管用啊,也對,我從來都不是你對手的……哇,袖月姑娘你怎么穿著性感舞衣就來了!”
“哇哦,莊陌哥哥,你怎么穿著性感舞衣就來了?”
“哇靠!爹,你怎么顯靈了也要穿著性感……”
沒反應,還是沒反應。我的眼淚越來越多,在陳驚風的繃帶上洇出一個個淺色的圓圈。那些圓圈一點點匯集,最后浸濕了整片白布。
“嗚嗚,你起來吧,起來和我斗嘴,給我烤鴨子吃,和我躺在一張床上聊天,你看,我還給你寫了一封信,平時我不好意思說的話,在里面也都添油加醋地說全了,請你起來看一眼吧……”
“皇后娘娘!”那位太醫湊了過來,“臣知道您想讓皇上讀信,但可不可以等到皇上睡醒?”
“嗚嗚,我怕他再也醒不過來了……什么?!”
那個老頭子的每條皺紋里都夾著“無奈”二字:“皇上雖然中了暗器,但是因為穿著護身軟甲,并無大礙。休息幾天便好。剛剛皇上好不容易睡著,娘娘您這是——”
“無妨。反正朕已經被吵醒了。”
我震驚地轉過頭,陳驚風手里正拿著那封信,桃花眼里漾著笑,一如以往:“怎么,一別幾日,娘子思念為夫否?”
我撲上去仔細端詳他的臉,還是那么欠揍,還是那么張揚,一切都那么熟悉。我捧起他的臉,狠狠咬了上去。
“我想你……很想你!”
三個月過去了,邊境終于傳來捷報。滄浪國愿割讓城池三座,與源武國永修為好。他們還圖謀著再送個武藝高超的什么第一美女來,被陳驚風義正言辭拒絕了。
當時我的手就掐在他脖子上。
荷風送香,春意融融,我低聲在耳邊問他:“你當初怎么知道……我看上了你?”
他裝模作樣地想了半天:“你還記得先皇最初想把你許配給誰嗎?”
記憶回到那天,爹把我叫到御書房,問我到底屬意于誰。當時我扭捏著不說,爹以為我自己也沒個想法,于是便道:“爹看莊陌更溫雅一些,你若嫁過去……動起手來肯定輸不了,那就選擇莊陌吧。”
“娘子還記得自己說了什么?”陳驚風把我圈在懷里,忍不住笑得春花亂顫。
我的臉黑了一半:“忘了。”
“娘子說,你不要莊陌,你只要……”
“小狗!”我打了他一拳,陳驚風假意呼痛。
兩人靜坐良久,我終于紅著臉開了口:“喂!那你……為什么喜歡我?”
他愣了一愣,眼中隨即暈開一抹纏纏綿綿的東西:“我對娘子,是一見鐘情。從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歡上你了。”
“……”那你還真夠重口味的啊。
初春的風,仿佛夾雜著淡淡青煙,燙貼的陽光灑在皇宮中一排新種的桃樹上,滿枝的花苞含羞待放,只有幾個已經盛開,放肆著展露韶華春光。遠處青天中,飛燕相伴成雙。
10只愿守護她
陳驚風第一次見到趙紫音,是在他十七歲的時候,彼時趙紫音年方十四。
那是隆冬的天氣,雪花如鵝毛般落個滿地,一層層砌出冰雕玉磚、織成白練素錦。陳驚風隨著父親進宮,自己卻偷偷溜出來四處看看,心中對皇宮滿是好奇。
走到太液湖邊,他突然聽到假山石后面有些不尋常的聲音。依他練武多年的經驗,那是長劍的破空聲。這個時候,誰會躲在這里練劍?
他仗著自己穿著玄色的衣衫,便躲在假山石后面,透過石孔向對面張望。
他看見一個白衣女孩,心中暗暗吃驚。敢在皇宮里穿素衣,也不知是說她膽大好還是無知好。女孩面容稍顯稚氣,一套劍法也使得忒是讓人看不過去。仔細一聽,她口中還念念有詞:“叫我嫁別人!叫我嫁別人!姓陳的,姓莊的,兩個殺千刀的家伙……”
他不由得感到有些好笑,也隱隱猜到了女孩的身份。再接著看時,卻為女孩的努力而感到有些動容。
嚴冬大雪中,她還要一直重復著一招招的動作,手掌凍得通紅,漆黑的頭發上落滿青霜,也不停歇。劍鋒一次次劈開落下的雪花,好似也一寸寸的劃開他心中某處的堅冰。
終于當女孩再也握不住劍的時候,她蹲坐在雪中,從懷里掏出一只烤鴨,在他目瞪口呆的注視中大口咬著。女孩咬著咬著,突然就落淚了。一點,一滴,掉在雪地里,片刻就消失了,只留下融化的一個洞。
在紛揚的雪花中,女孩一個人委屈地流著淚。因為爹娘的失望,因為不愿意嫁給一個陌生人,因為自己的不爭氣而流淚。
陳驚風癡癡地看著一個少女以氣吞山河之勢掃蕩了整只烤鴨,又目送她遠去。他一直在雪地里站著,直到手指冰凍得發痛才回過神來。
其實他的心中有種心痛。陳驚風很想告訴那個女孩,這一切都不怪她,而他自己,突然很想成為她的依靠。
而直到后來,陳驚風才見識到趙紫音……狂野的一面,但是在一顆柔軟內心的襯托下,也變得異常可愛了。
守護她,守護她的國土,讓她可以對著他流淚,而不必情話都說給自己聽,眼淚都對著自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