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嚴歌苓
旅美作家,好萊塢編劇。張艾嘉執導影片《少女小漁》原作者,張藝謀新執導影片《金陵十三釵》原作者,《天浴》《梅蘭芳》原作者及編劇,《小姨多鶴》等多部小說改編為熱播電視劇。曾獲華裔美國圖書館協會小說金獎、亞太國際電影節最佳編劇獎、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編劇獎。
根據嚴歌苓的小說改編的影視劇很多,部部大紅大紫。但在她眼中,自己做編劇并不合適。“我寫作時不會考慮是不是要拍成電視劇、電影,能有多少的票房。我只是注重誠實的寫作,這是我的原則。”
上次見到嚴歌苓,是在電影《歸來》首映當天,一襲白衣的她款款走來,讓人頓時明白氣場、氣質之類的詞并非虛言。這一次,則是新作《床畔》(原名《護士萬紅》 )首發式。前來為她站臺的嘉賓是劉震云,兩人在臺上的對話妙趣橫生。
在海外華文作家中,嚴歌苓是最具影響力的作家之一,筆下所闡釋的東西方文化場景,碰撞中又有融合。筆觸涉及各個階層的同時,對于底層人物、那些邊緣化的小人物也不乏人文關懷。《小姨多鶴》《第九個寡婦》《赴宴者》《扶桑》《穗子物語》等部部精彩。
根據嚴歌苓的小說改編的影視劇很多,部部大紅大紫—根據《少女小漁》改編的電影斬獲亞太影展六項大獎;《天浴》由陳沖拍成電影后獲金馬獎7項大獎和1999年美國《時代》周刊十大最佳影片獎;從中篇到電影劇本到長篇,《金陵十三釵》經過多次重寫,最終成為后來轟動一時的電影。和影視的千絲萬縷的關系,讓這位高產、高質作家的作品為大眾所熟悉。
12歲當兵學舞蹈,20歲做中越戰爭前線的戰地記者。一場不圓滿的婚姻之后,她赴美學習,攻讀哥倫比亞大學藝術學院文學寫作系的研究生,并取得了事業和家庭的雙重成功—嚴歌苓的人生本身就是一部精彩的作品,活得堅強,活得漂亮。
旅居海外多年,嚴歌苓給自己下的定義是“邊緣人”。“我雖然生活在海外多年,但我所創作的作品、所講述的人與故事,是發生在中國的,因此對于國外的人來說,我就是一個邊緣人;而在國內,由于我沒有真正生活在當下的中國社會中,我還是一個邊緣人。”這種“邊緣人”的心態也直接影響了她的創作,“每次回國,我看到的中國社會,即使只是一個很小的變化,對我來說也是很新奇,很巨大的。”
嚴歌苓說,自己的文學觀念很簡單:“把自己民族的,自己所遇見的故事用最好的語言寫出來,使中文越來越美。”
有信仰比沒信仰要好
從起筆到付梓,嚴歌苓用20年時間完成了作品《床畔》。《床畔》的故事發生在1976年的西南小城,19歲的萬紅剛從護校畢業,就受命護理鐵道兵張谷雨連長這位 “活烈士”。十幾年如一日的守候,“撈政治資本、入黨提干”的誤解,吳醫生的追求,甚至是“英雄”概念的顛覆,都沒有讓她動搖過離開床畔的念頭。“我覺得萬紅身上有一種信仰,這種信仰使她脫胎變骨。我始終認為,有信仰比沒信仰要好。”嚴歌苓說。
在小說《床畔》里,嚴歌苓塑造了無數英雄。對于英雄主義的理解,嚴歌苓寫在了《床畔》的后記里:“我自己理解的英雄主義包括勇敢、忠誠、舍己為人,超乎尋常的人性美,《辛德勒名單》里的辛德勒,就是難得的英雄。此片拿下奧斯卡最佳影片時,制片人曾說,辛德勒身上有一種善良,這種善良的力量是深厚的,蓬勃的。我覺得辛德勒身上的這種情懷和品質就是我理解的英雄主義。”
她補充說,在這部作品中,自己想要剖析的主要是人性的從眾,見風使舵的價值觀。“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價值觀、英雄觀,我之前在大學演講,講到董存瑞與黃繼光,臺下的學生都笑了。大家覺得這種英雄主義似乎過時了。其實我認為只要不是常人能夠做到的,在危急時刻,在處于兩難絕境中做出電光火石般的決定,就是英雄的品質。”
更樂意去寫小說
作為一個寫作者,嚴歌苓很高興能夠通過影視作品來反映自己的小說作品。但她很少看自己作品所改編的影視劇,并不是擔心改編后產生的失望,而是自己長時間生活在國外,沒有太多時間關注國內的影視劇。
五月,嚴歌苓剛剛完成了《媽閣是座城》的劇本初稿。雖然曾經拿下過亞太國際電影節和臺灣電影金馬獎的最佳編劇獎項,但在嚴歌苓眼中,自己做編劇并不合適。“有時候,文學作品改編成電影,也未必是好事。”
嚴歌苓認為,文學創作完全靠作者自己的藝術直覺和靈感,但影視作品是要跟導演的意圖磨合,這種創作和小說完全不一樣。不同的媒介有不同的表達方式,一旦要改編成劇本,自然就要改動小說原本的思想。
“小說是十分個人的,是非常自由的。尤其是創作,一個人在自由的想象力下和非自由的想象力下是截然不同的。我寫作時不會考慮是不是要拍成電視劇、電影,能有多少的票房。考慮這些東西的話就沒法寫作了,我只是注重誠實的寫作,這是我的原則。”
對于中美兩國編劇市場的差異,嚴歌苓笑言,美國的編劇市場規范,說好改兩稿就是改兩稿,而國內沒有合同制約,但如今國內市場好,稿酬高,所以自己也沒有什么不高興的。
即使是成熟的寫作者,要保持勤奮也并非易事。嚴歌苓坦承,要是寫命題作文,比如影視劇本的創作,就會有壓力,會累,因為不愿意去駁人家面子。“我還是更樂意去寫小說的,因為小說可在每天控制,想寫多少就寫多少。”說到維持精神狀態的秘密,她笑稱自己有躁狂癥、躁郁癥。“有巨大創作力的人,比如伍爾夫和梵高,都有此類病癥。”
生活的體驗者
熟悉嚴歌苓的人都知道,每次寫作重大題材之前,她都會去親身體驗故事里的生活。“我一般在寫作之前都會去體驗生活,了解當地人的生活狀態,他們的語言、生活習慣,結合自己的經驗做大量的功課。”她筆下《補玉山居》的原型就在京郊的平谷。第一次去是大概十年前了,寫作時又去了一次。為了寫《媽閣是座城》,嚴歌苓還專程去了澳門的賭場里體驗生活。拿自己的錢學賭博,沒想到第一次居然贏了,第二次去就全輸了。但她也因此學會了賭博,“至少寫這個故事的時候,我是懂賭博的”。
如今,嚴歌苓在北師大的文學課已經講過好幾次了。原本她覺得自己面對陌生面孔會驚慌失措,沒有辦法給學生們授課,但是幾次課教下來,她發現教學還是很有意思的。“也許將來不寫作,會試著進校園教課。”
提到自己的生活態度,她用一次做指甲的經歷做出了回答:做指甲的時候,嚴歌苓的電話響了,面對旁人的提醒,她的回應卻是,“就讓電話響吧,對方說的什么話,會比我現在要做的事還重要呢?”
年過半百,卻依然長發、美衣,氣定神閑,公眾場合的嚴歌苓總是恰到好處地時刻保持著自己的優雅。她將自己的保養之道總結為兩個方面,“一個是身體的保養,特別愛鍛煉愛體育;另一個是心靈的保養,就是閱讀、看電影、聽音樂,和朋友交談。”
嚴歌苓把更多的時間花在了家庭和陪伴女兒的成長上。我問她,除了寫作還有什么讓自己保持熱情的事?她想了一下說:“做飯。”
[對話嚴歌苓]
每個人都要有自己的堅守
記者:女人最應該被珍視的特質是什么?
嚴歌苓:女人都應該善良,這個不應該被惡意競爭的社會破壞掉,不應該變得很算計,很有進攻性。多讀好書,大概也可以保持自己的善良。
記者:你曾在作品里提到“在鄰居和同事或者同學的價值觀成為普遍價值觀的時候,別信它,別理它”,這也是你個人的價值觀?
嚴歌苓:每個人都要有自己的堅守,你認為最讓你幸福和滿足的是什么,那就認定是什么。我不會因為鄰居買了一個特別漂亮的名牌包、買了一輛好車就心生羨慕,那不是能使我滿足的東西。
記者:《床畔》是斷斷續續完成的。你在臺北居住的三年中,才重新開始把未完成的作品繼續寫完?
嚴歌苓:如果一旦把過去的稿子拿出來寫,就證明我有很充裕的時間了,把舊作和沒寫完的東西重新拿出來看或者思考。我在臺灣的時間比較悠閑,有一個全職保姆,孩子上幼兒園的時間比較長,不像在歐洲。在歐洲,孩子放假的日子比較多,也沒有保姆,我就比較累一點。
記者:在臺灣生活,給你什么樣的不同感受?
嚴歌苓:在那兒生活的感覺就是,對他們自己認定的價值觀,臺灣人有很多的堅守。比如舞蹈、話劇,對一些小劇場的堅持,即使沒有什么經濟利益,因為著迷于這些,他們的精神生活比較充實。這是我在內地很少看到的那種堅持。還有就是他們對中國古典文化的喜愛和堅持,比如說對詩詞記得特別牢。
記者:在生活上,你的底線有哪些?如何看待妥協這個詞?
嚴歌苓:我這個人的是非觀念比較淡。對自己有很多要求,對別人沒有太多要求。我交了很多朋友,經常妥協,對家里人也經常妥協。人既然生成了這個樣子,不要多講,講了他也改不了,不要增加內心的裂痕,也不要增加哀怨情緒。為了使自己高興,對別人不作要求,這都是妥協。我的朋友和熟人里都沒有觸及底線這個問題,沒有讓我不能容忍的地方。他們都是比較誠實、比較正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