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反而好像是前生的幻想
當我偶然行過春潮澎湃的外鄉
一點點歌曲在野地里傳播,隨風飄搖
陌上并列著三兩只傾斜的籮筐
于是,在舊城樓的一隅我不期然
與你相遇,猶豫的神色匆匆
匆匆向水聲強烈的地方飛散
我感覺到布幡和車輪的交擊
在前方,許多事件在我還沒有
經過的道路上發生如同必然
潮水在背后涌動,更這是島
是喧鬧的渡頭,市集,寺廟
更遠更遠的是海
我從海上來
薦詩 菡紙
海是貫穿這首詩的核心意象。潮起潮落,一波波浪頭齊整地向前行進。在規律的潮音之中,一個渺小的人影走入我們的視野:這是聚落荒涼的邊緣,雖有人跡,但已殘舊如同廢墟。側耳傾聽,飄搖的歌聲、布幡與車輪交擊的聲響、邈遠的市聲漸次傳來而又消散,有如被潮水掀起后又裹挾沉入闃寂的海底。四顧環望,眼前的現實沾上舊日重來的幻影因而模糊不真,未來的因緣更是如同蜃景,可隱隱感知然難以確定。時間感的錯亂亦如浪花間的追逐,后來者傾盡全力擊碎居前者,繼而渾融一體,再難分清。他在舊城樓的一隅與舊交相遇卻無法停留,因為包容一切的大海同樣將他包容在內。潮水在背后涌動,以永恒的耐心敦促他前進、前進、前進——一如推動無數浪頭中的一個。在前方等待著他的是什么呢?是島,是喧鬧的渡頭,是市集,是寺廟,是海。在潮水規整的拍擊中他恍然大悟,使他迷惑悵惘的大海原是故鄉而非他鄉——他從海上來,亦將向海而去。
輪回復歸是楊牧這首詩的主題,這一主題在詩人的另一首敘事長詩《喇嘛轉世》中得到更為充分的展現。詩歌從轉世活佛的視角出發,默默注視著兩隊喇嘛跋涉千里找尋他。踏出西藏的喇嘛與現代世界相遇,與基督教世界相遇,都是陌生而難以接近的事物。就當喇嘛們在環境與遍尋無果的雙重沖擊下變得疲憊不堪之時,轉世的活佛終于發出召喚:
來吧來吧來到安達路西亞
找我找我在遙遠的格拉拿達
讓我們贊美無窮的格拉拿達
一首新歌唱老了安達路西亞
楊牧筆下的輪回復歸潛藏的并非宿命式的無奈,而是使人心生安定的歸屬感。來自西藏的喇嘛居然在西班牙的安達路西亞找到歸屬?這太奇怪了,就像以海為鄉的人一樣。然而又有何妨呢,“此心安處,即是吾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