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夏日,詩人默默都待在香格里拉他的撒嬌詩院里。其他的季節(jié),他都在吆喝大家夏天去香格里拉,那里有遍地血紅的狼毒花,有活佛,有松茸,有安靜的陽光和時日,總之,他把香格里拉描述成一個天堂,并且極其樂意將天堂拿出來與大家分享。
而在冬天,他則待在西雙版納。這里有茶,有友,有層巒疊嶂和植物豐茂,有傣族情歌和孔雀大象,有干凈的歲月和無盡之酒。這個時候他該吆喝大家去版納了,他把這也描繪成一個天堂,至少在嘴皮子上,他也非常樂意將這一天堂拿出來與大伙兒共享。
至于上海的撒嬌詩院,那是一個在鬧市中營造出來的人工天堂,這里有書,有詩,有情,有一些繁華都市里稀缺的內(nèi)在精神分泌物。在柏拉圖的“理想國”里,詩人是該被驅(qū)逐出去的,得把地盤騰給哲學王。理想國不是天堂,上海的撒嬌詩院才是,至少對于那些流浪詩人,這里是他們的收容所、寄居地。
一個天堂是別人的,兩個天堂是自己的,默默就這樣來回倒騰,沿著他根據(jù)自身設(shè)計的路線做有規(guī)則的遷徙。這種遷徙,一如他的身份,從工人、街頭浪子、文字工作者、商人到視覺藝術(shù)家、閑人、散仙的變化,漸漸地歸于寧靜,歸于適合生命的延展與精神的飽滿,盡管,這個美食的饕餮者還是那么不重視他的胃,或者說依然還是那么重視他的胃,——默默是我見過的最能吃的詩人之一,另一位我所見過的最能吃的小說家,是馬原。
作為當年撒嬌詩派的主要創(chuàng)始人,默默的身上一直彌散著一股濃烈的撒嬌做派。這位白白凈凈、身材頎長像個大和尚的家伙,眉眼里偶爾會露出一線殺氣,但迅速地會被他笑瞇瞇的神色和柔軟的語言所掩蓋。正如他的詩里常常有一股子狠勁,像手提著屠刀要向遇到的巨石和鎖鏈砍去,結(jié)果在激起一連串火花之后,又有另一股柔軟的力量來進行稀釋、化解、消泯。他的詩里有赤裸的肉欲和頑強的色情,但他必然會用與之對應(yīng)的美好之物或者丑陋之物來進行平衡,我以為這里面實則包含了一種由淺入深的悲憫和骨子里化也化不開的人世之悲。
這就是“撒嬌”,從強者出發(fā)最后歸于弱者,而詩,本不就是“弱者的事業(yè)”嗎?弱者以詩為伐,為盾,抵御強者的侵襲,在強與弱的平衡中,詩的力與美便彰顯出來,鋪散開去。默默的撒嬌不是逆來順受,不是侍應(yīng),是有限度的反抗和低度的拒絕,卻也是無限度的人世洞察和高度明了。
我們生在這個糟糕的世間,夢想著上抵天堂、下避黃泉,活得更長久,除了“撒嬌”、“撓癢”,還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