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之上的219國道,海拔高度遠遠大于它的長度。它穿越舉世聞名的昆侖山、喀喇昆侖山、崗底斯山、喜馬拉雅山,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是世界上海拔最高、道路最險、路況最差和環境最惡劣的高原公路。為了將軍營數字圖書館的“軍悅”終端送到邊防雪山哨卡,我們跨越了生命禁區和無人區地帶。
經歷了高寒缺氧、路陷塌方、高原反應、爆胎車壞等困難,從三十里營房到天文點、神仙灣、河尾灘、空喀、庫卡……回望時,我常常被一種源于心的悸痛環繞!我分辨不出來,這奔馳在高原之上的10個日夜,到底是屬于我的寶藏還是隱匿的傷囗。經過庫地達坂,略有恐高的我,承受了車行在萬丈懸崖之邊的驚魂壓力;經過麻扎達坂,我欣喜地感受到了蒼茫雪山的無限震撼;經過黑喀達坂,我在九十九道拐中被高原反應擊倒……10天的行走,我對高原的愛因一路同行和一路碰到的高原軍人越來越深。
李超,“80后”汽車兵
去河尾灘邊防連的路上,車出了故障。此時,海拔測定為5530米。最美的風景與最惡劣的生存環境沖擊著視覺和痛覺。稍有動作,胸腔和頭部便是撕裂般地疼。我處在天旋地轉中,卻見司機李超利索地鉆到車底,一次次地爬進爬出。當問題解決爬起來時,他的嘴唇都已經變成了紫黑色。
后來的行程中,路面垮塌、漫水,冰雪封山、爆胎,果然是危機四伏的高原路。李超嫻熟的技術、敏捷的反應、無所畏懼的勇敢,讓他在我的心里演變成了一個觸手可及的真正英雄。
高原無疑是寂寞的。對高原汽車兵來說,那些散落在蒼茫冷峻高原懷中的休息點,是目的地之外最溫暖的所在吧?沿途到處都有李超的好朋友,庫地烤羊肉串的維吾爾族老鄉、紅柳灘開小店的退伍老兵、兵站留守的干部戰士、蔬菜基地的種菜能手,比他大的比他小的都親熱地叫他“超哥”。下高原時,翻越麻扎達坂,遠遠地看到一個大車隊,小李又樂了:“阿里送給養的車隊。又碰到胖子了,新兵連時我倆頭對頭的呢!”找了一個較為平緩的路段,停下等著車隊。果然,車隊中間一輛溫柔地鳴號停下來了,一個圓圓臉的士官按下了車窗。兩個老戰友幸福地互贈香煙后,就在天路之上匆匆而別。
每到一個目的地,我們忙著吸氧、休息時,總也看不到李超。后來才知道,每到一地,他都先忙著給車輛加油、檢修。河尾灘趕往空喀的路上我問他:“中午你也不休息一下,海拔這么高,受得了么?”他告訴我,為了保證高原行車安全,他已將生物鐘調整得不用午睡,只要晚上休息足了,白天全天都是亢奮狀態。從李超的講述中,我得知他通宵開過夜車及時將生病戰友送下山;也因車出故障在高原路上苦熬一夜;拖泥漿,拉冰塊,送給養,不僅在界山達坂撒過尿,在黑卡達坂還甩過淚……我回到北京后,得知李超先隨部隊去了皮山地震災區,之后又上了高原。這家伙專門在105處拍了一張照片給我,一身戎裝,帥極了的高原汽車兵。
魏鵬,“70后”團政委
剛到澤普時,就接到了團政委魏鵬從神仙灣邊防連打來的電話,歡迎“軍營數字圖書館”走進雪山哨卡,他在三十里營房等我們。電話里,他語速很慢,間或還有咳嗽聲。
由于種種緣故,我遲遲未能與魏鵬碰面。當我們冒著風雪趕到海拔5120米的天文點邊防連時,得知他一早就跟官兵們去點位巡邏了。直到我們工作完成,巡邏的隊伍還沒有回來。這一天,我們跑了幾百公里,因為邊防線上手機信號不通,與魏鵬政委屢屢擦肩而過不能碰面。最后我們在回三十里營房的岔路口收到了立于邊防公路正中的裝滿石塊的紙箱傳信,上書:“久候不遇,我們已下三十里營房,魏?!蔽冶е@個紙箱面對著漫無邊際的高原,有風呼嘯著穿心而過,忍不住淚流。
三十里營房初見魏鵬,印象最深的是他身穿冬裝迷彩棉大衣,雖然說話慢有些吃力,依然不乏軍人的果敢。聽留守的軍醫說,他一直在連隊蹲點,身體出了點小狀況,為了預防感冒,他建議魏政委早晚要穿上棉衣。我跟魏鵬在三十里營房散了幾圈步,聽他談起陜西老家的父老鄉親,看他無限牽掛妻女時淡淡的羞澀,聽他說起邊防軍人的喜怒哀樂。這個投筆從戎的文科生,給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219國道440公里處,是喀喇昆侖山最高的烈士陵園康西瓦所在地。走上高原的軍人,總是會在這里駐足吊唁。魏政委告訴我,他每次來到康西瓦烈士陵園,總是會有衛國戍邊“去留肝膽兩昆侖”的激情澎湃,邊防軍人的使命感更加神圣。
河尾灘邊防連,海拔高度5410米,是全軍海拔最高的邊防連。我們和魏政委一路同行。到了連隊稍事休息,剛準備吃飯,聽說點位有情況發生,他立馬放下飯碗聽取詳細的匯報。我被高原反應折磨得有氣無力地趴下了,他卻和他的官兵們又投入了新的戰斗。
我要繼續前往庫卡,魏政委還要在河尾灘蹲點幾日。告別時,我問他:“高原上這么苦,你受得了么?”他撓了撓跟他的年齡嚴重不符的稀松的頭頂,綻開一個浸透高原紅的笑容:“習慣了!”這輕松淡然的三個字,再一次讓我淚如雨下。

張斌,“90后”翻譯
在藏北阿里高原,有一個從小就夢想摘星星的北京孩子。這個年輕的邊防軍人,剛上高原就破了個紀錄,成了在這個工作崗位一次性待得最久的翻譯。他得意地給我曬著不同季節班公湖的照片,興奮著沒人能在一次守防中就能收集齊一年6種顏色的湖水。
在庫卡見到張斌時,他的臉黝黑中透著紅腫??吹轿以尞惖哪抗?,指導員熊海余說,他們今天徒步到最高點位,走了8個多小時,紫外線穿透了簡單的防護,每個人的臉都有灼傷?!耙郧拔铱傆X得自己差點血性,這次真的也想給自己點個贊?!笔匦l祖國的榮譽感和責任感,充溢著張斌年輕的心。
班公湖畔,張斌告訴我:“此時此刻,守衛著腳底下的國土,我才覺得我是真正的自己,最純粹的自己,感悟生命,觸碰靈魂,不僅僅是活著?!边@些話從一個“90后”孩子口中說出來,似乎有些不可思議。而此刻,站在離藍天最近的國土上,我知道這話是源于他內心的。阿里高原的風是凜冽的,在風里我仿佛看見一個個年輕的孩子,挺起了軍人的脊梁!
張斌兼任庫卡和中隊的翻譯。他說,剛來中隊的時候,觀察到戰士們出船時,船外的兄弟都會筆直列隊站好,遙遙地望著船只遠去。開始看不明白,在湖里出船又不像海軍那樣,一去就是好幾個月,何必搞得那么隆重。直到不久后,他跟著出船,那次途中忽然刮起了大風,掀起了2米高的浪,把整個船都卷了起來。隨后天昏沉沉的,又飄起了雪粒,整個班公湖都不安靜了。艇長緊握方向舵,隊長把所有人喊進船艙,指揮艇長把握好航向,劈波斬浪,終于安全到達碼頭。盡管是零下幾攝氏度的天氣,但所有人的額頭都冒出了汗。下了船,班長跟張斌說:“這不算真正的險情,班公湖的風浪不比海上的小,而且水淺的地方水草會堵住排氣閥門,我們以前經歷過在湖中央船艇出現故障的情況,如果處理不好就會船毀人亡。”
我問張斌:“對你的選擇后悔嗎?”他沒有一絲遲疑地回答:“不后悔,我說過要到離天最近的地方擁抱星光,這里的遼闊給我帶來了內心最大的平靜?!蔽铱粗矍斑@個和我兒子同齡的年輕軍人,眼神里閃動著堅毅,找到了那種能夠真正被稱之為精神的東西。
離開庫卡時我沒有見到張斌,指導員和他帶著戰士們又到邊防第一線去了。我想起他下一步的目標:到更艱苦的地方、更高的海拔去,并成為人生新的生存高度,而不僅僅是體驗高度。在這個別人看不到未來的地方,張斌堅守著心中的希望。是的,我無法不感動,我對高原和守衛著高原的邊防軍人有了源于心的敬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