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生命不能重來

當時針剛剛指向七點，301醫院里早已是一片人頭攢動的景象了，在這個全軍最大的綜合性醫院里，周末和工作日并沒有什么差別。

內科大樓，十四層，腎病專區，這時腎科監護室主任湯力已經坐在辦公室了。在公眾的印象里，醫生這個職業和“慢下來，感受生活”這種心靈雞湯完全沾不上邊，但是在湯力的辦公室里，那一套用來喝功夫茶的茶具和角落里的啞鈴，就好像在他職業醫生的后面加了個括號，等著你來注釋。

他常年保持著上班前在醫院操場上跑步的習慣，但現在工作太忙，他就抽空在辦公室舉舉啞鈴，作為醫生，每天都面臨著高強度的工作，他心里更清楚一個健康的體魄意味著什么。

尤其是一名軍醫。

軍人

2010年，玉樹。上士小王睜開眼，看見的第一個人是掛著文職肩章，一臉倦容的男干部，“感覺怎么樣，覺得哪里不舒服嗎？”還沒等小王開口，這人就先發問了。腦子還有點發暈的小王，聽著這急切中又滿帶關懷的話語，恍惚中好像是聽到了父親的聲音，當即眼淚就在眼眶里打轉了。

來自蘭州軍區某工兵團的小王是在救災過程中，因為工作強度過大再加上高原反應，出現了嚴重的肺水腫和腦水腫，意識完全喪失，一點神經反射都沒有了。重癥患者往往會出現多臟器功能損害，最容易受害的兩個臟器就是腎臟和肺，而這兩個臟器又恰恰排在維持生命最重要的臟器之中。

小王不知道的是這位名叫湯力的軍醫守在他身邊整整一天一夜，不知道的是這名醫生也是連夜趕到災區，還在與高原反應斗爭中。但是湯力心里很清楚，他必須要保證這些二十歲左右的年輕戰士避免出現多腦體損害和出現腎功能不全的時候得到及時的處理。

想起平日里常常忙到就躺在沙發上瞇一會兒，一天都顧不上吃一口飯的日子，湯力覺得比起災區那簡直就是五星級待遇。作為第一批奔赴災區的青年專家，高原地區的氣候條件惡劣，晚上是零下十幾攝氏度，白天又飆到十幾攝氏度，住在帳篷里晚上室內和室外是一個溫度。大家基本上都穿著毛衣毛褲，蓋著兩層被子都還覺得冷。再遇到沙塵天氣，經常是帳篷里面也都是土。吃的也很不好，剛到災區的頭三天沒有喝過一口熱水。而且在剛到災區的頭一天，因為當時斷水斷電，沒有自來水的供應，湯力和其他專家吃飯用的水就來自于旁邊的一條小河溝，甚至是刷牙、洗臉用的也是那里的水，每次刷完牙之后，缸子里三分之一是冰。災區海拔比較高，氣壓很低，水基本上不到60度就開了，米飯從來沒有熟透過，都是夾生的，炒菜基本上也是半熟的。而且到

高原以后，胃腸道反應比較厲害，就是脹氣，有的還出現了腹瀉，本來就遭遇了高原反應棒喝的湯力，又被惡劣的條件給絆了個踉蹌。

但是作為一名醫生，他沒有時間去適應。

對于腎科的醫生來講，主要是救治災民，因為在地震之后，主要是骨折傷，繼發的就是擠壓綜合征，然后造成急性腎衰，一般比較重的患者都是要進行手術處理，甚至進行床旁血濾治療，來挽救病人的生命。首先是要保證病人肢體的功能。其次要保證病人身體的康復。所以床旁血濾治療，在地震傷中發揮了非常大的作用。當時在汶川地震的時候，因為當時擠壓綜合征非常非常的多，所以腎科派了最多的醫生和醫護人員趕赴災區進行治療，挽救了很多患者的生命，保住了患者肢體的康復。

醫生

從重癥監護室出來，湯力坐在門口穿鞋套的椅子上半天沒動地方。累，這次搶救足足持續了六十幾個小時，機器不停地運轉，把血液全新清洗一遍再輸回病人的體內，而湯力也不停地調試機器，觀察病人的狀態。在里面的時候一直提著勁，病人情況穩定后，他終于撐不住了，困、餓、腿軟等一系列反應像開了閘的洪水一下子沖過來。

持續床旁血濾，外行人第一次聽到連這幾個字是怎么寫的都搞不清楚，但對湯力來說這是數十年來，他治愈過的無數病人，熬過無盡的黑夜。

持續床旁血濾又稱連續血液凈化技術或連續腎臟替代治療，通俗地講就是給病人增加一個腎或替代病人的腎臟持續過濾體內毒物，提供時間治療原發病。與傳統血液透析有所不同，特別適用于血流動力學不穩定的危重患者。它成為各種危重癥救治中的重要替代治療，是ICU現代化治療的標志性技術，也是救治危重病人的法寶利器。

湯力每周只出兩個半天的門診，這顯然滿足不了患者的需求，于是有很多病人就跑來辦公室堵門，這招出奇的好使，只有要時間湯力都會盡力滿足。

一次，一位四十多歲的大姐找到湯力，說自己身體浮腫，排不出尿來，看了好多醫生都找不到原因。經過仔細地詢問，湯力得知大姐到縣城去看病人，看城里人都時髦漂亮，她也想把頭發染黑，結果就出現了癥狀，她當時還說怎么看個病人把病給招自己身上了。湯力最終確定了病因，因為染發劑質量不合格，含有大量的苯，這種溶劑透過頭皮進入身體，造成了腎功能衰竭。

在網上搜索他的時候，病人們對他的滿意度幾乎是百分之百，病人們常用這三個詞來形容湯力，年輕、人好、醫術高。

“是個很好的醫生，年輕有為，態度很好，有責任心，值得信任。做活檢技術水平高，能對癥下藥，是一位醫術高超的好主任，值得信任。”

“湯主任是個真正的好醫生，有豐富的臨床經驗，對病人負責。2006年得知自己患上了這個病，痛苦至極。很幸運。第一次住院就遇到湯力這樣的好醫生，由于首次確定的治療方案得當，使已經很嚴重的病情得以緩解，幾年來，在堅持治療的同時，我和我的家人一直心存感激，湯主任的治療方案，使我順利推遲了本該接受透析的時間，讓我和我的家人慢慢接受了這個事實。”

前不久湯力接到了第四軍醫大學發來的校慶邀請，想到自己已經從醫三十年了，他自己都不由地嚇了一跳。但如果你讓他講講自己的故事，他會誠懇又無奈地說：“故事，我真沒什么故事，我的生活就是看病和科研。”

父親

“湯主任，最近有好事啊，看這笑容藏都藏不住？”這幾天湯力的心情特別好，周圍人不住地打趣他。“女兒來郵件了，說要回國過暑假，你說我這當爸爸的能不高興嗎。”

對于很多人來說，誰家能有一對雙胞胎，那都是一種莫大的福氣，但對于湯力來說，卻是一份雙倍的虧欠。

他永遠記得，那兩張掛滿失望的小臉。那年，雙胞胎女兒要上幼兒園了，兩個孩子早幾天就興奮地睡不著覺，并在電話里要求已經好幾天沒回家的爸爸保證，開學那天要和媽媽一起送她們去幼兒園報到。湯力滿口答應，為此還和同事調了班，他很想彌補一下這些年對女兒的虧欠。他說：“和女兒在一起的時候我感覺都能聽見秒針在滴答作響，恨不得一天能有48小時才好。”

就在一家四口大包小包去幼兒園報到的路上，湯力接到電話，有個危重病人，生命垂危。一邊是孩子期待的眼神，一邊是一個等待救治的生命，要說沒有一絲猶豫那是假話，但是一句話從他心頭劃過：唯有生命不能重來。他安撫了女兒匆匆趕回了醫院。經過數小時的搶救，病人轉危為安，看著病人家屬高興地圍坐在病人身邊時，他忽然想起家里的女兒。等湯力趕回家，女兒們已經入睡，聽家人說，別人家都是兩個大人帶著一個孩子，只有他們家是一個大人帶著兩個孩子。

因為工作太忙，一上小學女兒就被送進了寄宿學校，只有周末回來卻還不一定能看見爸爸。湯力說越想回家看看就越回不去，自己雖然經常給病人做床旁血濾，但是陪在孩子床旁的時間卻幾乎可以用手指就能數出來。

湯力已經25年沒有休過假了，他想趁這次女兒回國的機會好好陪陪她們。

【人物名片】湯力，男，1968年8月出生，1991年畢業于第四軍醫大學，現任解放軍總醫院腎科監護室主任，副主任醫師。中華醫學會腎臟病分會會員。“IgA腎病凝血纖溶與細胞外基質代謝異常的分子機制及干預”等獲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1項（2004-7）、北京市科學技術一等獎1項（2003-7）。承擔“連續非臥床腹膜透析患者透析充分性的臨床研究”（北京市科技計劃項目）、“中國腎病科住院患者流行病學研究”（中華醫學會臨床醫學科研專項資金項目）、“急性腎損傷的適宜診療技術”（國家十二五科技支撐計劃項目課題）等4個課題。在國內外期刊發表論著20余篇。獲得嘉獎三次，榮立三等功一次。積極參加教材編寫工作，曾先后參加了《實用腎臟病學》及《腎科主治醫師400問》二部專著的編寫。2011年籌備組建了全國第一個腎臟病專業的監護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