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東南一帶的鄉下,人們都把方形的饅頭叫“卷子”,半圓形的白面饅頭叫“蒸饃”。平常日子里,大家吃的多是卷子。只有逢年過節,祭祀擺供和誰家操辦喜事時,才蒸蒸饃。
小時候,家里很窮,一年到頭,也只有大年初一至初五的幾天里才能吃上蒸饃。能吃上蒸饃,是我們這些窮人家孩子的夢。鄉親們把正月里走親戚戲稱“攆蒸饃”。從前,家家戶戶蒸的蒸饃很少,且多是用來招待客人的。蒸饃時,都要蒸出幾個檔次,除蒸出少量的白面蒸饃外,還要蒸些小麥細面與粗糧面混雜的花卷子,之后,再蒸些雜面窩頭、野菜餅子和野菜角子。隨著年味由濃到淡,人們手中的饃也由好向次過渡。小孩要想多吃蒸饃.就得纏著大人“攆蒸饃”。
正月初二,是嫁出去的閨女回娘家的日子。這一天,無論家境窮與富,無論路途遠與近,閨女們都要備著豐厚的禮物,帶著丈夫、兒女向娘家趕。也就從這天起,我們鄉下便開始“攆蒸饃”了。
“攆蒸饃”的隊伍中,有騎“永久”牌自行車的漢子把鈴摁得“當當”響,飛也似的沖在大家的前面,身后的媳婦一個勁地提醒:“竹籃里的麻花都顛碎了,你慢點騎!”趕驢車的把鞭子甩得“啪啪”響,車上的小男孩不聽娘的勸阻,摸出一個摔炮扔向驢腚,“啪”的一聲,嚇得驢兒一陣狂奔。有離娘家近的,男人用一根竹竿挑上三四個竹籃的禮物,另外手上還拉扯著老二。老大腿腳生風,與自家的黃狗一起跑在阿大的前頭。女人懷中抱著吃奶的小三,在男人后面走得氣喘吁吁,唯恐正午之前趕不到娘家。
有一年的正月初二,我隨父母一起到姥姥家走親戚。那天,天剛剛泛白,我就起床穿好了自己的新衣裳,纏著父母“攆蒸饃”。待父母收拾停當時,我已跑出了村口。來到姥姥家時,大姨、二姨、三姨三家人全到齊了。姥姥家堂屋當門擺了一張八仙桌,桌上葷素涼菜一應俱全,剛燙的一壺佳釀正冒著沁人的醇香。這一桌是招待女婿的,自然規格要高一些。閨女和外孫們由姥娘作陪,在廚房里臨時擺張矮點的桌子,上些熱菜,每人發個蒸饃,便開席了。在我們快吃飽時,堂屋里還在爭論“梁山英雄排座次”,因惦記著堂屋里有好吃的下酒菜,我早早把碗一推,跑進了堂屋。
姥爺酒量不行,特意請了三個鄰居陪客。入席時,八個大人都謙虛起來,你讓我坐里面,我讓你坐里面,結果誰也不愿往里坐。此時,調皮的我從桌子下面鉆過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揚揚自得地說:“你們不坐,我坐!”話音剛落,大人們目光一下聚向我,啞口無言。父親見狀,上前打了我一個耳刮子,我撓撓頭皮說:“噢,誰坐這兒,誰挨打呀!”當場惹得大人們一陣大笑。
翻過年,我已43歲,總還有健在的長輩當著妻兒的面“揭”我當年的“短”。
微評
“攆蒸饃”是貧窮年代里的一種特有習俗。承載著作者對兒時、對家鄉的一種深情,也喚醒了更多人對童年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