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相比熱門的洛杉磯或時尚的紐約,佛羅里達州的邁阿密位置較偏,不是國人赴美旅游的首選。但這個城市的藝術氣息、黃金海灘,還有酷炫的街頭涂鴉,卻仿佛擁有魔力般吸引著游客的目光。讓我們帶你尋找邁阿密一直保持活力與靈感的秘密所在吧!
我認不出邁阿密的天際線了。事實上,一年前我才專程到邁阿密待過幾天。這里的冬天暖和而且干燥,并且不那么吵鬧,即使全世界的人都剛剛像潮水一樣涌到這里,但這座城市似乎總有空間去容納他們的選擇和喜好。出手闊綽的豪商和精明的藝術經紀人,會提前收到新一屆巴塞爾藝術展的參展目錄,前衛狂放的當代藝術是當下的寵兒。設計師們依然會在“設計街區”(Design District)會會老朋友,談談新設計。他們討論的主題從不形而上,生活細節中可以改進和容納的美,才能喚起熱情。
作為巴塞爾藝術展的合作方,“設計邁阿密”(Design Miami)一直堅定地展示美學和設計的另一條出路。當然,到了晚上,抱著不同藝術理想的人都會聚集到南海灘的酒吧喝幾杯,能夠在戶外的座位上喝上一杯“邁阿密海灘”美妙得很。當然,大部分白天的時間里,南海灘依然寂靜,芭芭拉大街上的游人似乎就像飄在天邊的降落傘一樣遙遠。大部分時間里,我會懶洋洋地躺在沙灘上,或在泳池邊睡過去,陽光正好,但風聲很小,幾乎聽不到。
那時候,我大多是站在邁阿密海灘的一邊望向邁阿密城。過去五年,它的崛起和翻新更能代表邁阿密的蓬勃欲望。這種欲望讓人想起如今的紐約、東京、上?!磺邢蛲绷?,并且愿意將之沉淀為都市內在氣質和未來遺產的大手筆。只不過邁阿密表現得更直接、更鮮明、更積極。那些摩天大樓、高級酒店、銀行總部,還有逐漸變得巨大的郵輪和游艇碼頭,幾乎是同一時間爆炸式地生長出來,遠遠望去白茫茫的一片琉璃光影。
但事從兩面,邁阿密海灘上,芭芭拉大街和當年一眾設計師、藝術家、文藝青年奔波呼吁而留存下來的裝飾藝術風格(Art Deco)街區的保護規則依然被嚴謹地遵守。幾處新建筑正接近完工,但無人能挑戰新的天際線,裝飾風格需要在裝飾藝術的框架下尋找一點自己當代的小聰明。兩岸對望,時光順流逆流,但又各自相安,怡然自得。人們在市中心工作,到南海灘享受生活。時光和風格都接受,對他們來說不是問題。
佩雷茲藝術博物館
從B2酒店出發,經過灣畔(Bayside),繞過邁阿密體育館(也是邁阿密熱隊的主場,前一天晚上,他們剛讓邁阿密人擠在酒店一樓的酒吧里,一邊大灌啤酒,一邊大聲歡呼),走一走簡直舒服極了。但我絲毫找不出記憶中的樣子了。工地的痕跡仍未完全清理干凈,這也是市區的常態,總能從這里那里的角落,看到伸出的腳手架或者吊臂。海岸的形狀似乎也已改變,在連接城區與邁阿密海灘的大橋之側,視線早已被佩雷茲藝術博物館(Pérez Art Museum Miami)的翼展給吸引過去。
這座于2013年底向公眾開放的新藝術博物館,是這片即將被重整為“博物館公園”的區域第一次展現雄心。藝術似乎是邁阿密尋找新生命力的著力點。這或許是脫胎于那場席卷全球的Art Deco運動,它的氣質在別處消減,卻在這里得以完整保全?;蚴桥c巴塞爾藝術展的聯姻,讓邁阿密嘗到了另一種風雅的滋味。但邁阿密的野心顯然不止于此,搭建在南海灘上的主會場帳篷,或每每臨時尋找的交易場館,雖然人頭攢動,卻始終是借別人的版圖做自己的衣裳。話語的分量依然有些輕微。
佩雷茲藝術博物館顯然希望更多發掘本土的能量和魅力。整座建筑干凈利落,如同橫搭的積木,除了別出心裁地由五層高處垂吊而下的綠色植株,幾乎不見其他線條。這反倒讓周遭的現代雕塑公園顯得多了些溫柔。一場有關加勒比海區域文明與藝術源流的展覽,占據了一半以上展館區域。入選的藝術家大多來自中美洲,策展人似乎有意回避美國人在當代藝術領域和美洲藝術上動不動“唯我獨尊”的慣常思維,盡量爭取將各種加勒比藝術創制、不加修飾地呈現出來。這是邁阿密得天獨厚的血統和氣質——代表加勒比海的聲音,也幾乎是邁阿密藝術界這幾年的最大共識和野心。
凡妮莎(Vanessa)在博物館的紀念品商店工作。她喜歡幫助客人挑選那些心思別致的小物件,再把它們細心包好??臻e時,她就自己跑去看那些新近的展覽。“同事們一直在忙碌,重要的展覽從未中斷過。”凡妮莎稱之為都市提供的藝術選修課,這甚至比大學里的課程更生動。當代藝術的爭議性往往讓同行的客人意見相左,即使雙雙坐在二樓的休憩區,或坐在戶外,面對一片海色的時候,都容易爭論不止,但在她看來,正是因為這些爭論,才使得當地藝術的話題得以交流和傳承。“這讓藝術更真實,邁阿密從來都很真實?!狈材萆蝗ミ^奧蘭多一次,她覺得有點假,只有真實的藝術或建筑才能長久。
溫伍德藝術街區
溫伍德(Wynwood)藝術街區也真實,但當我站在縱橫于巨大的古舊廠房和倉庫改建而成的藝術畫廊和餐廳之間的時候,總是覺得身處在一個巨大的幻覺之中。
這片街區似乎起初一直是在規劃之外,因為它并不與邁阿密任何其他區域有什么明顯的連接或過渡,反倒像是憑空而來。我喜歡那些整齊如網格一般的小街,寬窄恰到好處,約束著車輛人流不致過于擁擠,反倒讓出了許多緩慢步行的空間。沒有雕塑,沒有裝置,倒是大片涂鴉成了主角。政治笑話、當地風土、瘋狂夢境……都成為創作題材。街區也似乎頗為倚重這種簡單直接的藝術形式,來顯示自己更年輕和前衛的品位。涂抹成為了街頭最熱衷的更新模式。“沒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每過幾個月,街區會邀約來自世界各地的藝術家,在這里工作半個月,將某張有些斑駁或褪色的畫作替代掉。當然,他們通常還會多呆些日子。那些畫廊的主人,也會利用機會,聘請這些藝術家將畫廊的外墻重新涂抹一番。所以無論何時來,總是看不見舊色的。
三年來,每次來溫伍德都能看到變化,一種真實的、向著繁盛的變化。雖然游人依然往來如潮涌,懷揣巨款的日本人已是街區藝術品的頭號買家,但生活的氣息到處彌漫。街區對創意產業和年輕人的扶持力度已初見成效。相比市區嚴謹狹小且租金昂貴的辦公區,這里空間敞闊且價格合理的Loft已在全美的年輕人中頗有名聲。每到中午,衣著靚麗的青年沿著毛細血管般的小街散開。在畫廊與畫廊之間的一兩家餐廳往往是他們的鐘愛,幾乎每天報到。
餐廳大多是新鮮開張的,資格最老的“溫伍德廚房與酒吧”(Wynwood Kitchen Bar)也不過幾年光景。餐廳規模也都不大,最多也就十幾個座位。中午晚來一步就需等位。但妙也妙在小,主人有足夠的時間和心思去折騰內部風格和食單。格瑞絲?德拉(Grace Della)對每所餐廳的布局都了如指掌,能將大廚的故事栩栩如生地說成傳奇。十有八九天,她會帶著一群客人在溫伍德街區遍嘗新鮮的小菜和甜品。當然,來自拉丁美洲的小食從來都是推介的重點。就像Grace一口鮮辣的西班牙口音一樣,天生一種風情。
“這一切都很新鮮,不是嗎?也很特別,不是嗎?”她用一連串的反問,來表達對自己現在做的事情的熱愛。她總是從溫伍德餐廳后院的涂鴉墻開始,大廚米蓋爾?阿圭勒(Miguel Aguilar)會將標志性的哥斯達黎加烤香蕉,用現代烹飪的風格呈現。我則喜歡在吉米廚房(Jimmy's Kitchen)里來上一份熱氣騰騰的芝士球,一種極富侵略性的香甜味,陪著中美洲的獨有香料,可以算一道不易相與的正菜,但依然具有強大的誘惑力。當然,天氣炎熱的時候,融合秘魯與日本風格的蘇威其餐廳(SuViche Wynwood)的清涼小食更受客人歡迎?!澳軓牧硪粋€角度看這個街區是件讓人興奮的事兒。這兒不再是一座藝術孤島,還是生活和消遣的地方,這讓人更感覺舒服和愜意!”
維茲卡亞博物館與庭園
我應該是置身于市中心的某個角落,車子從B2出發沒轉幾個彎就到了。但我確實已經看不到任何摩天大樓,或任何一處現代風格的建筑。周遭的樹大多已老得看不清歲月,但憑著熱帶的溫度和雨水,依然樹冠繁茂,竟如屏風一般,單單區隔出了空間,也屏蔽了任何可能的現代氣息。面前只有一條斑駁的石板甬路,路盡頭的建筑有一種古舊的色澤和氣息,淡淡地籠著這片地方。一林之隔的時光洪濤,與這里沒什么干系。
我其實應該早些來這兒,或說第一次到邁阿密時就該來這兒,或許更能理解邁阿密發展的脈絡,其實不止是“Art Deco運動”時期的舶來之作,而可回溯至更早的20世紀初,一種源自歐洲的、與美國南部的田園風格雜糅融合,沒在生活的細節之中,變成一種自然而然的要求和生長。
維茲卡亞(Vizcaya)也許是最自然不過的博物館了。沒有多少花里胡哨的指示牌,也沒有什么擺放工整、高高在上的展品。門口的保安只是略微提醒內部禁止拍照,大多時間沉默不言。1916年,這棟建筑初建的格局并沒有任何改動。通過左右相通的回廊,都可直接走入中心的室內花園。這種格局曾風行于19、20世紀的歐洲,名門望族大多以能擁有一座繁華得體的室內花園為豪,可隨時華服翩躚、舞會連連。大亨詹姆斯?迪爾林(James Deering)當年的機械事業如日中天,為建造這座越冬的宅邸,他甚至邀請建筑設計師博羅?霍夫曼(F. Burrall Hoffman)和室內設計師保羅?查爾芬(Paul Chalfin)和他一起前往意大利,希望能將意大利的經典風格在邁阿密重現。但是,最終的成品并未被簡單地歸類為意大利風格,反而被更意外地定位成“地中?!憋L格。在有關邁阿密的眾多介紹中,一直堅稱地中海并非舶來品,而是一種新的創制。它甚至影響了邁阿密大批富裕街區的風格流變。這讓邁阿密脫離了最初的美國南方風格,而有了自己獨立的品位。
但讓人驚奇的不止建筑本身,博羅?霍夫曼設計的花園似乎更能引起人們對那個年代的浪漫想象。一陣小雨剛過,咸濕的味道似乎并不只是海風帶來的,這味道同樣源于那些近百年前被搬運和陳列在此的珊瑚礁。它是老舊的,但經過那么長時間,并沒有任何過時和褪色的痕跡,似乎比那些用來建造宅邸本身的磚石更堅韌。明明是意大利式花園,格局工整,高低錯落(極其適合婚禮),卻有了一種加勒比海岸才有的慵懶風情。甚至那些噴泉之后的意大利式雕像,都有著珊瑚的紋理,看不清每個雕像的面容,卻能體會到一種情緒,一種混合著南國季節的情緒,不是單單用來紀念的。
比爾特莫酒店與珊瑚礁城堡
丹妮埃爾?芬尼根(Danielle Finnegan)并不太同意我對邁阿密“舊色”的形容。她一直認為,只有故事才能讓建筑留下,讓風格延續,讓靈感誕生?!肮适伦屓烁杏X這依舊是生活,而并非只能觀賞和對視的死物?!钡つ莅柗沼诒葼柼啬频辏˙iltmore Hotel)已有數年光景,她一直在這棟古老建筑的歷史紋理里,尋找一個又一個故事,追逐那些歡喜和悲傷的細節,然后與他人分享。
這座典型的西班牙建筑生來就是酒店,只在戰時短暫關閉,成為一座臨時醫院和庇護所。我喜歡位于L層的回廊,它比維茲卡亞更粗獷和直接,總能讓人想起摩爾人在西班牙大陸征戰的年代而混搭出來的美學風格。這簡直像站在城堡高處,俯瞰領地的一切,俯仰生息。全日餐廳的大部分座位排在中央的庭院里,陽光晴好時,就像是在塞維利亞的某處就餐。號稱美國大陸最大的酒店泳池就橫陳于前,讓整座建筑的氣質有了點溫柔的味道。邁阿密大學的畢業酒會今晚將舉行,侍應生們正在擦拭銀盤和燭臺,它們大多傳承自那個年代,依然帶著那個年代的顏色。人們需要盛裝,從咣啷啷的狹小電梯中下到主廳。這是一種標準和風范,根本不需要過不過時的討論?!皼]人要改什么,連動個念頭都要十分謹慎。”這不僅僅是因為“美國國家歷史酒店”的身份,也關乎審美。酒店正在準備一項更新計劃,涉及客房中的一些設施,這項計劃已準備了幾年,事無巨細,都需要討論?!吧杂胁簧鞫际且环N毀滅!”
我明白這種謹慎,它讓長久滋養的生活被珍視,并且小心呵護,期待從中生長出新的靈感。衣著優雅地坐在Palme d'Or餐廳里,等著餐飲界的后起之秀詹姆斯?比爾德(James Beard)端上遠近聞名的乳鴿,佐上來自勃艮第名莊的紅酒。這是傳統,也是新的風潮,如同時尚界,幾年一輪回,總是在歷史中尋找靈感一樣。
邁阿密是善于安放和留存故事的。如果可以更早些,我寧愿做一名60年前的訪客。因為在那時,我還可以見到愛德華?利茲卡寧(Edward Leedskalnin),據說他身高僅有五英尺(1.5米),體重也不過100磅(45公斤)。那時,他就站在珊瑚礁城堡(Coral Castle)的入口,向每一個到訪客人講述由他建造的這座巖石樂園。那時,這片郊外的區域并不像現在這樣開闊,還是一片宏大的熱帶雨林,只有一條小路深入進來。愛德華的世界,就恰巧在正中。但這也并不是珊瑚礁城堡的首選落址。它曾位于佛羅里達城,但愛德華不滿近旁有新的建筑計劃,他用了三年時間,將已開始建造的珊瑚礁城堡的主結構用馬車運到了現在所在的洪姆斯塔德(Homestead)。
沒有人知道這個身高五英尺的男人是怎樣獨力建造這座城堡的。甚至有人懷疑這是個美麗的騙局,沒有任何文件可以證明愛德華獨立完成了對多達1100噸珊瑚礁的切割和打磨。但更多的人并不理會這個講法。他們從邁阿密驅車一個多小時到洪姆斯塔德,其實只是想親眼看看,那個破碎到無可挽回的情傷,究竟能夠讓一個人迸發出多少能量。被愛德華稱作“甜蜜十六歲”的少女艾格尼絲?斯考弗斯(Agnes Scuffs)勾走了他的魂魄,卻在他們即將結婚的前一天宣布取消婚約。愛德華從那之后便不理俗事,一心只想為逝去的愛建立一座紀念的城堡。
同樣是用珊瑚礁,但愛德華的手法明顯沒有維茲卡亞那般世故、圓滑,四平八穩,他不在意討世俗的歡心,他似乎只想勾勒能紀念那段愛情的形象。他雕刻月牙,他制作深井,他甚至鋪就了花園小徑,若是兩人未散,同在這里散散步是再好不過了。那些聳立而起的石柱有著簡筆畫一般的線條,是即使孩子都能看懂的樂園。
愛德華的孤獨有如一場華麗的行為藝術,他當年在城堡中居住的小屋還在,里面一盞昏暗的電燈,一張陳舊的木床,再就是成堆的穿鑿工具。他沒有娛樂,沒有交流,耗上所有時間。世人問為什么,他都沒有作答。一直到1951年他因病去世,都沒有解釋半個字。故事會留下來,隨你去想、去猜、去演繹、去忖度。但一個地方就有了魅力,有了主心骨和值得憧憬的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