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穆旦1940年的第一本詩集《探險集》收錄有《玫瑰之歌》,這似乎表明了他是一位“殉于詩”的“探險者”。本文從對乏味愛情、平庸生活和陳舊觀念的突圍去探析穆旦的突圍之旅,并以魯迅的反抗精神以及尼采的藝術生理學說作為闡釋理論,以深入探討穆旦以詩歌文本所體現的現實與理想之間的矛盾。
關鍵詞:穆旦 《玫瑰之歌》 突圍 反抗
一、前言
穆旦是“一顆始終被濃云遮蔽的星辰,我們只是從那濃云縫隙中偶露的光瑩,便感受到了他曠遠的輝煌”。中國新詩一路走來,直到穆旦,整個中國人的生存狀態才成為詩人的思考對象。到這一步,我們要承認,中國新詩抵達了一個新的境界。我們每個人的生活都被編織在統一的巨輪里,是它的軌道上的一部分。穆旦的《玫瑰之歌》,展現了詩人所面臨的乏味愛情、平庸生活和陳舊觀念的圍困,并努力突圍,就像“冬日的種子期待著新生”。
全詩結構整齊,由三首詩組成,每首三節,每節四行。其中,每首之前都有一個象征意味的標題,使全詩形成一種既獨立又可連貫的結構。“一個青年站在現實和夢的橋梁上”“現實的洪流沖毀了橋梁,他躲在真空里”“新鮮的空氣透過來了,他會健康起來嗎”,幾個小標題連接起來,就成了一個具有邏輯性和情節性的內容。
二、圍困與突圍
(1)對乏味愛情的突圍 愛情是一種無與倫比的美,她像夢,像彩霞,像彩虹,充滿了虛幻的美麗。在人類的生命存在與詩文創作中,愛情,已成了古老而又永恒常新的主題。然而在穆旦的《玫瑰之歌》中,愛情的魅力不再是玫瑰的盛開,而是有了痛苦的味道。
在第一首詩中,青年人在現實中面對愛情,但他感覺這種愛情是如此令人感到疲倦,無法撥動他的心弦,也無法感受到存在的重量與意義。因此,他要去“尋找異方的夢”。
在這個異方的夢里,有碧綠的大野,成熟的果子,晴朗的天空。所有這一切都有著溫暖的氣息,充滿著明朗的色調,充滿著蓬勃的生命力。它們在遼闊的天空底下自由自在地生長與發展,無拘無束。青年人希望融入這樣的自由自在、充滿生機的世界,“那時候我得以呼吸,我要在蔚藍的天空下酣睡”。
由于長久與癡醉地沉溺于夢境之中,以致當青年人回到現實生活中時,他不由得對現實生活的真實性產生了懷疑,“誰說這兒是真實的”?
在這個真實的愛情世界里,有著狹窄封閉的空間——“你帶我在你的梳妝室里旋轉”;有著中斷的交流——“告訴我這一樣是愛情,這一樣是希望,這一樣是悲傷”;甚至連戀人本身的形象也模糊不清,世俗生活的瑣碎以及她本人的混亂心緒交織成了渦流——“無盡的渦流飄蕩你”。
這一切,讓青年人感到生命狀態的單調,感到愛情的平淡乏味,因此,盡管“你讓我躺在你的胸懷”,卻依然感到“窒息的黑影悄悄地爬來”。現實生活中愛情的千篇一律,毫無生氣,使得青年人渴望“異方的夢”,他再也無法忍受“心里常常下著初春的梅雨”。他渴望內心的“放晴”。
這種淡而無味的愛情卻往往會磨滅人的個性,消磨人的理想,侵蝕生命的激情。因此,“我期待著野性的呼喊”便成了必然的事。
(2)對平庸生活的突圍 謝冕說,穆旦是“那樣厭惡那些與高尚心靈格格不入的世俗氣”。鄭敏說得更明確,穆旦是要用詩歌“喚醒人類對自己走向庸俗的拜物主義文明的反抗”。
可正當詩人在暢想這些美好時,“現實的洪流沖毀了橋梁”,直接把詩人的美夢打破,最后“他躲在真空里”,失去了活力,失去了自由。在真空中,沒有自由,夢境已褪色,感覺就是“病愜而虛空”。“朵朵盛開的大理石似的百合”本來也具有向上的活力,卻因為庸俗的現實生活,讓它們變得毫無生氣,毫無生命力。
在第二節中,穆旦主要向我們描繪了一個年輕人的生活:“在那里像一頭吐絲的蠶,抽出青春的汁液來團團地自縛;散步,談電影,吃館子,組織體面的家庭,請來最懂禮貌的朋友茶會。”在我們看來是多么愜意的生活,可在詩人看來卻是“團團地自縛”,自己為自己織起了一張掙脫不了的“網”。這里的“網”,是日常平庸生活對人精神上的一種圍困、封鎖。詩人探求的靈魂、生命的熱情讓他根本不可能滿足于這種生活,他“期待著野性的呼喊”! “碧綠的大野”才是“我”真正的靈魂歸宿、夢的家園。
(3)對陳舊觀念的突圍 40年代的穆旦更加注重反思和批判現代文明和日常生活習俗,表現出一種要沖出平庸生活的渴望,他沒有因失望而沉淪,而是直面現實,努力“尋找異方的夢”。
詩人帶著對理想的憧憬開始在生活中發現一些驚喜。昆明湖“水色澄碧而溫暖,鶯燕在激動地歌唱”;詩人的心靈還有更深刻的發現:“一片新綠從大地的舊根里熊熊燃燒。”相對這個新的時代,我們原有的一切已是“太古老了”。古老的東西,雖然仍有美麗動人的余韻,卻畢竟是“死的”,我們要從死亡中新生,我們的“頹廢列車”必須前進,因為這已是一個“播種的季節”。
“我長大在古詩詞的山水里,我們的太陽也是太古老了,沒有氣流的激變,沒有山海的倒轉,人在單調疲倦中死去。”這段詩句含義很明確,正如謝冕先生《一顆星亮在天邊》里指出的:詩句表現了穆旦對自己身處古老傳統中的警惕。古老的傳統使一切的一切都墨守成規,在刻板的生活中,人變得枯竭了。詩人對時代的敏感,對生命的熱誠,使他發出了反叛傳統的呼喊——“突進”,因為他已看到了傳統的廢墟上新的生命。
在詩篇的最后,詩人直接抒發了他對生活的熱愛,對未來的信心。“我”固然經歷或耳聞目睹過種種“饑寒、殘酷、絕望”,但“我”對“信仰”的選擇是堅定的。雖然還沒有經歷過,但“我”憧憬著美好的新生活,“然而我有過多的無法表現的情感,一顆充滿著熔巖的心,期待深沉而明晰的固定。一顆冬日的種子期待著新生”。
三、思想探源
(1)與魯迅的靈魂交流——反抗絕望 錢理群先生曾斷言:“中國的大多數知識分子盡管聲稱是魯迅的‘學生’,而事實上卻根本不能理解魯迅,穆旦是少數經過自己的獨特體驗與獨立思考,真正接近了魯迅的作家。”
雖然詩人感到生活在沒有希望的世界中,但是他并沒有陷入一般現代詩人的悲觀頹廢的狀態,而是以精神的光亮來反抗這深重的絕望!他似乎站在一個路口,在魯迅所稱的“鐵屋子”的形勢面前,在黑暗中尋求突破!
在現代社會中的詩人感到深深的絕望,但在絕望里,仍有一絲的希望,他一直在尋找突破重圍的方式。汪暉在《反抗絕望》中論及魯迅反抗現實與歷史的重復時說:“他把自己擯除于‘未來’,從而找到了突破重復的希望,他自己雖然只能與現實同在,他的文字真誠昭示了中國新生的希望。”當看到城市文明的庸俗后,他渴望投入大自然的懷抱,期待“野性的呼喊”,在遼闊的原野里尋找“異方的夢”,因為“現實里什么顯然都褪色了,一切都是病懨和虛空,連太陽都太古老了,人在單調疲憊中死去”。
(2)對尼采“藝術生理學”的接受——生命本能 人類的文明史就是人類不斷否定自己的肉體,不斷地肯定自己的精神的歷史,也是靈與肉不斷沖突的歷史。
尼采曾經手擬一個題為“藝術生理學”的十八條提綱。“藝術生理學”將藝術同生命聯系起來,他認為“藝術是生命的最高使命和生命本來的形而上活動”,是使生命成為可能的偉大手段,是生命的偉大的興奮劑,而在這所謂生命的概念中,是包括了肉體的意義的。在尼采看來,肉體的活力才是藝術的原動力。
1920年郭沫若曾指出:“生命是文學的本質。”他認為文學是生命的反映,“離開了生命,便沒有了文學”,在這里我們可以看到郭沫若汲取尼采的“藝術生理學”的痕跡。穆旦吸收了郭沫若的生命詩學觀后,在表現肉體和精神的斗爭時,肯定的是自然生命欲望,這是穆旦生命詩學一種突出表現。詩人執著于“用肉體思想”,追求“思想知覺化”、“感性化”、“肉體化”,而“敏銳的知覺”和“玄浮的思維”的有機結合,確立了穆旦在現代詩壇上不可取代的地位。他的思想不是干枯的,而是“肉體”的思想,富有肉感的思想。
四、結語
詩人袁可嘉說:“穆旦的搏斗的雄姿,拼命地思索,拼命地感覺,而又不顧一切要訴之表現的鏡頭是北方讀者所熟悉的。……我個人覺得他是這一代詩人中最有能量的、可能走得最遠的人才之一。”《玫瑰之歌》深刻地反映出穆旦的反抗精神,就像西西弗斯一樣,知道要失敗卻不斷地去努力,在反抗中堅守一片圣潔,追求肉體與精神的渾然一致,力求回到最自然的生命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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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陳李力,西南大學新詩研究所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現代詩學。
編 輯:曹曉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