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要跟自己玩了,上山,再也不和那些人站在一起。”
在厭倦了山下復雜的圈子后,十五歲學禪的一了毅然上了嵩山,吹牛講課,品茶喝酒,寫字畫畫,過著地道過癮的自在生活。
一了 原名朱明,藝術家,禪者,嵩山十方精舍主持。曾于東京、首爾、北京等地舉辦個人作品展,并多次應邀參加美國、德國、意大利、日本、韓國等國舉辦的當代藝術展。他書法與繪畫雙修,試圖在禪宗與自然中,找到厚味十足的現代藝術。
“我完全相信一了繪畫對于中國畫壇與未來藝術的意義。”著名畫家石虎毫不吝嗇地表達對一了繪畫的喜愛,“一了繪畫就是原始藝術,回避慣性思維,就是重新創造,一了繪畫精靈再豐富一些,那就‘無法無天’了。”
而被畫壇前輩石虎寄予厚望的一了,卻一心逃離藝術界固有的圈子,高呼: “時代走時代的,我走我的,誰會等誰呢?”一了15歲學禪,從那開始禪宗的種子就種在了他的心里。上山對于他來說,是一件“命中注定的事”。2011年,一了著手修建嵩山十方精舍,之后他把生活和創造的重心都移到了這個他朝思暮想的地方。“我們上山四年了,我是一輩子都要待在嵩山,就像達摩和嵩山在一起一樣。”
“出生入死”
1988年,一了離家赴河南。那年,他18歲。一了懷揣著對書法的憧憬從西北奔赴中原。他說:“當時我在學書法。八十年代是全國書法熱,而河南是全國的書法中心,很多國際上的展覽也在河南辦。所以當時河南對于少年的我來說顯得特別神圣和神秘,是我心目中書法的圣地。”于是,當時還是一名高中生的一了,轉學到鄭州的一家私立學校。
中原的路并不好走,在去鄉學藝的日子里,橫亙在一了面前的是困頓的生活。“的確窮得一塌糊涂。”一了告訴記者,剛到鄭州的十年,他住在郊區的農村里,當時記憶最深的事情就是不斷搬家,有時候僅僅就是為了每月幾十元房租的差價。
在郊區的出租屋里,一了積攢了成捆成捆的舊報紙,沒日沒夜地在上面臨碑摹帖。“日子過得清苦,但的確快樂。”一了感慨,“人活著就要去做自己內心最喜歡的事情,認定了,就拿命撲上去,少廢話,只要認真、誠懇地去做,和自己較勁,沒有什么成不了的。”
“在河南我遇到了許多書法家,跟他們有很多交往。但是在交往的過程中,我自己越來越覺得自己想象中的中原和實際上看到的有落差。感覺真正能夠打動你,感動你的書法家難得一見。”一了說。理想與現實的巨大落差,讓他感到失望。從那時候開始,一了有意識地遠離書法界固有的圈子。“在接下來的20年里,我像是河南的一個異端,成了全國書法界的一個‘害蟲’。”一了笑言。
2004年,經日本著名藝術評論家海上雅臣推薦,一了接到了日本文部省訪學的邀請,開始了三個月的訪學。從日本回來的第二天,一了又得到自己獲得韓國首爾國際書藝雙年展最高獎的消息。一了說:“這兩件事對我的鼓舞特別大。因為在國內,我一直都是被罵聲包圍,用河南話講就是‘一了胡球弄’,結果在國外‘胡球弄’成事兒了。”
2009年,由河南省美術館、河南博物院主辦的“出生入死—一了藝術回顧展”在河南美術館開展。展覽的開幕式的主持人是董浩,而展覽的學術主持則是畫家石虎。
對于石虎,一了提了四個字—“知己有恩”。2011年,一了正忙著修建十方精舍的時候,在高速路上接到石虎的電話。“他在電話里說看到我的第一本小畫冊,他說沒想到一了你畫出這樣的畫,這就是他想在中國當代最想看到的畫。”在提起與石虎之間的往事時,一了仍難抑心中歡喜之情。“在這個世界人都是孤獨渺小的存在,藝術是一個人的精神秘密,結果被自己特別尊敬的藝術家發現,他對你特別欣賞,這就是作為藝術家最大的快樂。”
“在中原我就是這樣一步一步慢慢走過來,慢慢地,以前罵我的人也不罵了。”但此時一了有了新的困惑,“覺得他們進步了,我可能退步了。”
“天真爛漫是吾師”
2014年春節,在回老家甘肅皋蘭過年期間,一了發了條微博,寫道:“老家皋蘭的山,蒼涼枯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我的脾氣德性與此有關。”去鄉赴豫的日子里,一了始終忘不了蒼涼孤寂的故鄉,“童年的愛好一輩子忘不了,那時七八歲山上放羊,或者看自家的西瓜地,挖坑燒土豆、麻雀,玩興奮了點火燒山,西北光禿禿山坳里的野草迎風煙火洶涌,那種開心簡直有一種少年英雄的霸氣。”
“這是與生俱來的、天生的關系,因為這是骨子里的東西。我從小生長在那個環境,一睜眼就是看到光禿禿的、荒涼的、不長草的山,故鄉那種很渾厚、質樸的東西就種在我的心里了。我就是在土炕上吃著母親做的面和土豆長大的。我覺得每一個人生活的環境就代表了他藝術和審美的某種方向或方式。”
2009年,一了開始繪畫。其實繪畫一事,一了“謀劃”已久。“我一直想畫畫,但一直沒有動筆。我自己在搞現代書法的時候,發現書法對自己有一些限制。”在一了看來,漢字書法相對于繪畫更加純粹,可以拓展的空間很小。這時一了想到了繪畫,繪畫有更大的參照系,對于他來說可以提供更多的可能性。
石虎稱一了是“西北的漢子,保持著童真”。一了也坦言他的繪畫是受女兒的影響。“她兩三歲的時候就整天在家里的墻上畫,我每次回家的時候發現原來女兒的畫這么棒,像大師一樣。”一了說,“當時我忽然覺得真正的藝術是自然天成的,無師自通的。就好像兒童畫,無師自通,女兒兩三歲就畫這么好,我就學著畫吧。所以我就開始用孩子的視角去觀察世界,按照孩子的感覺畫,結果一畫就找到自己心靈的快感了。我女兒的成長就是我繪畫的成長。”
6月2日,一了在一幅百米長卷上寫下“天真爛漫是吾師”,這幅長卷由孩子們共同創作。在照片里,一了像孩子一樣開懷大笑。
書法是一了的藝術原點,他希望自己的繪畫和書法之間能夠有更深層次的聯系,能夠把書法的筆墨精神在繪畫線條的豐富性和語言里呈現出來,賦予線條復雜玄妙的精神和看不破、看不衰的味道。“現代繪畫的筆墨構建遠未找到門檻,只有從母語出發,從自身血脈生長出的現代性才地道過癮,味厚氣足。”一了對記者表示,如何將書法平移到繪畫上面來,是他目前的一個課題。
但即使在如今,一了在微博上貼出自己的作品時,仍不時會引起個別網友對其筆法、墨法等問題的爭議。“大約畫家都是喜歡這樣寫字。以畫畫的用筆,搞出點奇怪的造型,濃淡干濕交錯下,把一件作品當成圖案,做出幾個塊面,弄點疏密參差的變化。如果這也叫創新的話,那實在是太簡單了。”而一了常一笑了之。
“我的生活就是作品”
一了是個性情中人。一了友人常言一了曾于酒后痔瘡發作,呲牙笑言“人生如夢,有痔不在年高”。
“不要高看我,我的藝術遠沒我的生活有意思,我的生活就是作品。雖然我就是個山里野蠻人,鄉村二流子,文雅于我如浮云,咆哮一天算一天。”一了常在朋友圈和微博分享山上日常生活的點滴,或逗貓,或泡茶,或寫字作畫,或狂歌擂鼓
山上的日子對一了來說,才是最安穩自適的。8月6日,在忙完“山風—嵩山十方藝術大展”后,一了馬不停蹄,下山赴魯,開始山東巡展。回山后一了對記者直言:“現在回來就是安靜地生活,太爽了!”
“當時上山的想法就是不想活得虛假,在山下做了許多事情,實際上這么多年來,也做了許多違心的事情。我覺得凡事都有一個過程,我做了這么多年,我已經有能力離開了。我要跟自己玩了,上山了,再也不和那些人站在一起了。”一了說。于是乎一了帶著弟子“逃”上了嵩山。
一了向往魏晉士人的風流雅集,在山林之間,師徒朝夕相處,品茶喝酒,吹牛講課。因而在日常的生活中,他始終踐行古賢風流的作風,當被問及山上生活時,一了說:“自由自在,隨處作主,立處皆真,步步是道場。沒有固定的安排。喝茶飯桌酒會中,皆是課堂。”
與普通的藝術機構不同,一了主持的十方精舍在招收學生時并不收學費,只有兩個要求:第一是對藝術要有熱誠之心;第二是要品性純良,心地干凈。“老師在選學生的同時,也在選一路人。”一了覺得在這個金錢至上的物質時代,需要有一些人敢于背道而馳。
相對于山下的急功近利,在山上的一了在藝術上表現出極大的耐心。“藝術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就像一棵樹一樣,它一個樹苗,慢慢冒出來,長成參天大樹需要一定的時間。”一了坦承自己真正好的作品還沒有出來,“我覺得我自己真正好的作品可能要等到五六十歲以后。我以為自己對藝術現在正是‘情竇初開’。”
“我想十年后,說起嵩山不單單是少林寺。禪宗的復興也是中國文脈的復興,沒有禪宗,中國的書法、文人畫就沒有那么動人。”一了說,在日本的藝術里禪宗就有淋漓盡致的體現,“這需要時間,我們慢慢來做,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