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故事集》
編者:村上春樹
譯者:林少華、孔亞雷
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5年9月
村上春樹 本書編者,日本現(xiàn)代小說家。29歲開始寫作,第一部作品《且聽風(fēng)吟》即獲得日本群像新人獎,1987年第五部長篇小說《挪威的森林》上市至2010年在日本暢銷一千萬冊,國內(nèi)簡體版到2004年銷售總量786萬,引起“村上現(xiàn)象”。其作品風(fēng)格深受歐美作家的影響,基調(diào)輕盈,少有日本戰(zhàn)后陰郁沉重的文字氣息,被稱作第一個純正的“二戰(zhàn)后時期作家”,并被譽(yù)為日本上世紀(jì)80年代的文學(xué)旗手。
林少華 本書譯者,中國海洋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教授,是村上春樹在中國的“御用翻譯”。譯有《挪威的森林》 《海邊的卡夫卡》等31卷村上春樹文集及夏目漱石、川端康成等名家作品凡45種。因譯村上春樹《挪威的森林》而為廣大讀者熟悉,此后陸續(xù)翻譯32卷村上春樹文集及夏目漱石、芥川龍之介、川端康成、井上靖、東山魁夷等名家作品。
孔亞雷 本書譯者,現(xiàn)為自由小說家、翻譯家。2008年,他出版了第一部長篇小說《不失者》。他翻譯過的作家包括美國小說家保羅·奧斯特、加拿大歌手兼詩人萊昂納德·科恩、英國作家杰夫·戴爾等。他的短篇小說《芒果》和《小而溫暖的死》曾分別入選2005年、2006年中國最佳短篇小說。2012年獲得第四屆西湖中國新銳文學(xué)獎。
解讀 《生日故事集》是由日本著名作家村上春樹選編并創(chuàng)作的一部以生日為主題的短篇小說集,其中12篇都是來自當(dāng)代久負(fù)盛名的歐美短篇小說家之手,例如雷蒙德·卡佛、克萊爾·吉根、大衛(wèi)·福斯特·華萊士等。
《骰子游戲》節(jié)選自《生日故事集》,作者是小說家保羅·索魯,同時他也是一名旅行文學(xué)作家。旅行文學(xué)作品包括《到英國的理由—濱海王國之旅》《老巴塔哥尼亞快車—從北美到南美的火車之旅》《偉大的火車市集》《暗星薩伐旅》《旅行上癮者》等多部。1988年、1996年兩獲托馬斯·庫克旅行文學(xué)獎。
再一次巡視酒吧的時候,我看見埃迪手里拿著骰子罐,搖晃著,發(fā)出輕笑聲。那只皮罐和那套骰子是巴蒂·哈莫斯卡從曼谷帶來的,那里的人在酒吧里擲骰子來決定誰付下一輪的酒錢。我經(jīng)常研究玩骰子那些人聚精會神的表情和露出的大牙,心想在游戲中,我們顯得多么的極端好斗和逞強(qiáng),多么的極端獸性。
但今晚我注意到的不是游戲而是埃迪的對手。在迷失天堂吧很少看見沖浪手。更高級別的沖浪手,特雷那一伙的,外出一個星期捕浪的,有,但從沒有像這位的,一年四季都玩水的本地浪蕩子—光腳,寬肩,羅圈腿,一塊刺青在腰部,另一塊在兩個肩胛骨中間,寫著名字CODY,透過他的破爛襯衫刺青全都清晰可見。他的帽子反戴著,一頭被太陽暴曬的長發(fā),顏色和質(zhì)地都像稻草,他的眼神黯淡而茫然,皮膚火燒過似的,滿臉雀斑,大大小小的,更增添了他外表的魯莽。
他很年輕,大概頂多二十二三歲。而埃迪·阿爾法塔四十多了,所以這看上去很滑稽:皮膚黝黑、襯衫扎在褲子里、胸口別著兩支鋼筆的會計(jì)師,和衣衫襤褸穿著短褲的小伙子—思塔斯牌帽子,奎克斯?fàn)栁峙贫萄潱蹇四僚埔r衫。他的腳很臟,腳趾有淤血。
“水老鼠。”特雷會說。
兩個男人沉溺在吧臺上翻滾的骰子里,而我也在想這些游戲是多么的傷感,它們的規(guī)則和儀式,它們讓我們荒唐地滿懷希望,它們那可以預(yù)知的結(jié)果,它們那可憐的功效—也就是供我們消遣掉玩游戲的那段時間。所有玩游戲的人在我看來都像是無可救藥的迷失者;游戲是那些無法承受孤獨(dú),不讀書的人—總是男人—的娛樂。骰子游戲中有一種殘酷的凄楚,小小的輕笑,投擲,咔嗒聲,點(diǎn)數(shù)決定一切。
或許這只是一種難以解釋的無害娛樂?我干嘛去考慮它,甚至注意它,這簡直有點(diǎn)病態(tài),所以我轉(zhuǎn)而去關(guān)注更明顯的事:頭一次埃迪的老婆沒和他一起在酒吧里。他的笑聲更突出了這一點(diǎn),他在催那個沖浪手,他熟練地移動著骰子罐,讓骰子發(fā)出快速的碰撞聲,他的嘴巴張得有點(diǎn)兒太大,他的笑聲有點(diǎn)兒太尖,當(dāng)他贏了,就碰碰沖浪手的胳膊。
埃迪的皮膚黝黑,像被烤過,而那個男孩白里透紅,像被燒過—我覺得有點(diǎn)意思。不過我很高興他們在這兒歡聲笑語,我喜歡把我的旅館看成一個避難所。
回到前臺,為了打探消息,我跟陳提到埃迪·阿爾法塔一個人在酒吧里。“他老婆在樓上,”陳說,“我給他們開了802 房間。他們幾個小時前來的。住一晚。” 不同尋常,一對火奴魯魯夫婦在一家火奴魯魯旅館住一晚。也許那意味著他們的房子被罩起來了,在煙熏消毒,但如果那樣的話,他們應(yīng)該會找個周末做那種工作,要不就去一個鄰島待幾天。
“這些花是剛送來給阿爾法塔夫人的。”
一束花擺在桌面上。賀卡上寫著,生日快樂,親愛的。獻(xiàn)上我所有的愛,埃迪。
一次浪漫的生日休假—這解釋了一切。我在辦公室瀏覽了這個月的入住記錄,隨后,為了找杯喝的,我看見埃迪一個人在酒吧,叼著瓶啤酒,看上去正在沉思。沒有那個沖浪手的影子,我記起先前那個跑掉的男人說埃迪的話:他瘋了。
但埃迪的樣子很平靜。也許比平時稍稍顯得更安靜;獨(dú)自一人,但心滿意足。是賭博讓他思考嗎?不管怎樣,賭博游戲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他被那個水老鼠甩了嗎?上一次我看見他的時候,他正在推那個年輕人,骰子在吧臺上咔嗒作響,他嚷著要酒,一邊拍著那個年輕人刺青的胳膊。我不想得出任何結(jié)論,但在我看來,這確實(shí)像一出戲謔的求偶戰(zhàn),一場粗野的交配之舞中,兩個大男人在圍欄里推來撞去,對著骰子談笑風(fēng)生。
“誰贏了?”我說,因?yàn)榘5线€在心不在焉地?fù)u著骰子罐。“我們要過夜。”他說,他的輕笑就像骰子的聲音。“我明白了。”我說,為了試探他,因?yàn)槠鋵?shí)我已經(jīng)知道了,我問,“一次慶祝?”
“雪莉的生日。”他擲了把骰子,對擲出的數(shù)字皺了皺眉,又飛快地把它們收到一起。“這次是個大生日。四十歲。去年我們?nèi)チ死咕S加斯。雪莉手氣很好。她贏了五百美元。男人們都跑過來搞她,沾點(diǎn)手氣。‘你要排隊(duì)。’他們說。你真該瞧瞧。”
他停下來,看著我臉上半帶微笑的專注表情。我在思索:搞她?沾點(diǎn)手氣?他看出了我心里沒說出口的問題。
“我就愛這樣。”他說。穿著袖珍鞋、嬌小蒼白的雪莉,被一幫體型龐大、充滿希望的賭徒包圍著,而埃迪在一旁得意洋洋,就像狗展上的贏家。
“那次之前的生日,我們花了一個周末學(xué)潛水。拿證書的。我很糟。我把那看成一次賭博。我差點(diǎn)嚇得淹死。而雪莉?qū)W得如此之快,把那些學(xué)員都看呆了。他們?nèi)凰宰×恕D阏嬖撉魄扑臉幼印┚o身潛水衣有多么性感。就像沒穿。”
回憶讓他很愉快,他碰碰自己的大腿,就像在找潛水衣,然后他再次把骰子收到一起。又一輪輕笑和投擲。
“她三十五歲那次我們真正爽了一把。我哥們和我?guī)チ说鲜磕針穲@。她就像個小孩。”他笑起來,沉浸在回憶中,還滿意地喘著氣。“她把他弄得筋疲力盡!”
搖晃著骰子罐,他又玩起來。
“她現(xiàn)在在哪兒?”
“我給她找了個沖浪手。他們在樓上。”他看上去很開心。他還在搖骰子。
“誰贏了?”
“你說呢?”
那個穿破襯衫的年輕人走進(jìn)房間,他淤血的腳趾頭壓在地毯上,燈光很暗,雪莉穿著過生日的高級內(nèi)衣,比一個高個的孩子大不了多少,但卻對此心領(lǐng)神會,整個過程幾乎都是默默進(jìn)行的—這就是我想象的畫面。他們兩個在床上翻滾時,埃迪就待在樓下。
而在這一切的尾聲,會突然涌上一陣憂慮,因?yàn)闆]人知道這一切結(jié)束時會發(fā)生什么。這就是游戲的悲哀。 (本文節(jié)選自《生日故事集》中《骰子游戲》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