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20年里,產出增長變得越來越依賴于債務。在許多國家,這種模式已不可持續,并在“大衰退”(Great Recession)中走到了盡頭。因此,全球可能會面臨一種長期的變化—告別債務驅動型的增長模式。這種轉變將帶來諸多后影響,例如長期利率下降、銀行角色改變,以及居住模式可能的轉變等。長期變化往往會在較長的時間內發生,但上述趨勢中的一些已經出現,并影響到了金融市場,特別是造成了信貸增長的放緩。
杠桿率持續攀升的20年
戰后初期的大部分時間里,廣義上講,非銀行私人部門債務的增長與名義國內生產總值(GDP)的增長都保持了同步。以增量債務/ GDP比率5年移動平均值衡量,每額外產生一美元的GDP,美國的家庭和企業就會借貸一美元。換言之,每一美元額外的GDP都基于一美元額外的非銀行私人部門債務。
直到上世紀80年代,這種趨勢一直相當穩定。在華爾街的垃圾債券和高杠桿時代,增量債務/ GDP比率升至1.50美元以上,在截至1989年之前的5年中,達到1.67美元的峰值。但上世紀90年代,“回歸股東價值”潮流將這一比率再次拉回到一美元左右。
但從1994年開始,這一比例開始大幅攀升,相繼超過了2美元和2.50美元,最終在2009年第二季度達到3.20美元的峰值。在那個階段,債務驅動型增長模式已經崩潰,“大衰退”開始。自那以后,去杠桿化逆轉了這一進程,公共部門成為新債務的主要累積者。
不同行業部門的債務之間存在一個重大區別。如果市場認為政府的償債能力完好無損,它們就無須還債。而家庭和企業則必須償還債務,家庭還必須通過即期的收入償還。因此,他們的債務能力較為有限。

持續上升的債務/GDP比率意味著債務的增速快于收入。在一段時期內,這是可以持續的,如果債務被用來投資于可以加快未來收入增長的項目,則更具持續性。但這其中存在風險,首當其沖的是利率的水平,它是維持債務能力的關鍵性決定因素。第二個是回報遞減問題(或者更確切地說,需要增加投入才能實現相同回報)。第三個則是資產價格可能下跌或上漲的風險。
未來會如何?
對于債務通縮的記憶有著強大的影響力。經歷過20世紀20年代和30年代的人們對借貸都非常謹慎,他們經歷過一至三次債務通縮時期(不同國家情況各異)。例如,在“大蕭條”期間不得不還債的美國人,到死都沒有再借過一分錢。
“大衰退”的后果之一,就是貨幣當局更加關注宏觀審慎穩定。宏觀審慎包括很多方面,但共同點就是加大對信貸增長的控制,因此也減緩了信貸增長,這并不完全錯誤。歷史上幾乎每一次繁榮來臨之前,都有一段信貸快速增長期。宏觀審慎工具——例如,對銀行提出的更高資本/資產比例、更低的貸款價值比率、強制的貸款分期償還、禁止特定類型的貸款,或更嚴格控制資產證券化等,都旨在控制信貸的過度增長。雖然目前許多國家央行的政策重點是加快信貸增長,但從長期看,貨幣當局仍將試圖抑制債務累積的步伐。
因此,全球可能將面臨相似的長期轉變,即發達經濟體的增量債務/GDP比例將恢復到其長期穩定的水平,并且這個長期穩定的比例基本一致(考慮到不同國家之間的差異以及商業周期的變幻無常,或許0.5:1至1.5:1是較為合理的估算范圍)。而債務上升與收入上升保持同步的比率,也鞏固了這一轉變。
債務驅動型增長減弱意味著:
租房更有吸引力
未來債務驅動型增長份額的減少可能意味著,更嚴格的按揭貸款規則導致租賃居住的比例提高,在盎格魯-撒克遜經濟體尤其如此。這意味著,首次購房者尤其會發現更難躋身房主行列。如果他們剛剛走出大學校門,就已經債臺高筑,那么難度就更大。
更多的存款意味著家庭需要進行儲蓄,但他們同時也需要容身之所。此外,他們現在也意識到,房價也是會下跌的——而且可能大幅下跌,那會讓借款人陷入負資產狀態。房子就不再被視為一項安全的投資。因此,租房變得更有吸引力。
長期利率下降
根據上文所分析的演化,最重要的后果是: 未來的長期利率可能會低于近些年大部分時間里的水平。家庭儲蓄的增加將對長期利率造成下行壓力。這種可能性很大,因為當前的全球環境趨向于不鼓勵過度的政府赤字開支,而世界上最大的投資國中國正調整其經濟模式,逐步擺脫過度投資。因此中期而言,全世界可能將再次面臨儲蓄盈余。(這里的利率水平“低”是指低于大衰退之前的水平。相對于目前的水平,從中期來看,利率上行的可能性仍然大于下行)

短期政府債券重要性上升
如果銀行資產負債表中住房貸款的相對重要性減弱,下面兩種情況中必然有一種會發生:要么銀行的資產負債表增速放緩,要么資產構成發生變化,導致某些其它資產的重要性增加。通過金融危機開始以來的發展判斷,更有可能出現的情況將是短期為主的政府債券相對重要性上升(在美國是指短期國債)。
這對銀行而言應該是個好消息。在本輪危機爆發之前,使銀行業體系更加脆弱的主要變化之一,就是銀行所持有的現金以及可以瞬間轉換成現金的工具受到侵蝕。這種變化是可以理解的,因為現金和準現金工具都提供不了像樣的回報。但它們的確能夠提供安全性,而安全性如今再次成為重要的考量因素。
銀行可能更多轉向投資銀行和私募股權業務
對銀行來說,另一個結果將是它們的角色很可能發生演變。如果信貸在經濟中的作用減小,銀行可能會更多地轉向投資銀行業務和私募股權一類的業務。這可能導致影子銀行業進一步發展。這是否意味著更大的金融動蕩?答案將最終取決于金融監管機構如何應對這種新局面。
經濟增速不一定慢

我們能否真的擁有非債務驅動型增長?從歷史來看,當然可以。經濟可以在完全沒有信貸增長的情況下增長;如果信貸增長低于2008年之前15至20年里的水平,經濟也可以增長。增長勢頭甚至可以非常強勁。甚至我們可以走得更遠:下面的圖表顯示,當非銀行私人部門的增量債務/ GDP比率較低時,長期平均實際GDP增速會更快。這其中也有其它因素在起作用。但這些數字確實表明,非債務驅動型增長并不一定意味著增速較慢。
其它國家的經歷
本文選取美國作為例子,因為美國的數據最容易獲得,可以追溯到20世紀50年代初期。對于其它國家,我們使用來自國際清算銀行(BIS)的數據,通常始于1960年止于2012年。
其它國家的情況各不相同。這些圖表顯示了三組國家的不同。第一組(日本、英國和澳大利亞)與美國的經歷相類似。第二組(加拿大和瑞典等)一開始去杠桿化,但后來又重新借入更多債務。第三組(法國等)到2012年尚未開始去杠桿化。
后兩組的情況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為何它們與美國不同?答案可能有許多,但沒有完全令人滿意的。
一個可能的答案是,它們的債務積累在大衰退之后才開始猛增,因為那時的利率已降至谷底。相比之下,美國、英國等國的債務積累發生在利率較高時期。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么仍在繼續舉債的這些國家就是在為利率上升時期積累問題。
另一種可能的解釋是,相比低儲蓄率的家庭,具有較高儲蓄率的家庭能夠承擔較高的債務。
答案也可能是,高資產價格有助于抵銷高債務。但這也不是一個完美的答案,因為房屋(主要的家庭資產)產生不了可以償還債務的收入流。
如果初始債務水平較低,迅速上升的債務也將更具有可持續性。然而,快速瀏覽一下這些圖表就會發現,目前還沒有明確的模式來支持這一論斷。
還有可能的解釋是,或許并不存在一個簡單的最大限度的可持續負債率。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教授邁克爾·佩蒂斯(Michael Pettis)曾多次表示,至少就政府債務而言,當債務突然被認為不可持續時,它就變得不可持續了。對于私人部門而言,情況可能也是如此。